现实：被频频瞒报的矿难

    12月7日晚，有人举报12月3日景泰县翠柳沟一煤矿发生矿难，1人死亡6人受伤，但煤矿矿主瞒报了此事。本报记者随后前往翠柳沟核实此事，在翠柳沟记者寻找举报人所提煤矿时，几乎所有周边煤矿都说不知道该煤矿，也没听说过有这一煤矿。但后来记者返回景泰县通过其他渠道核实，举报人提到的煤矿记者曾到过，也确实发生了矿难，有人员伤亡，只是所有人都不愿让这事外泄而已。记者随后从景泰县煤炭安全生产监督管理局了解到，甘肃煤矿安全监察局兰州分局的调查人员已于12月9日赶到翠柳沟调查此事，目前举报是否属实尚不得而知。

    瞒报矿难，并非甘肃所独有，仅以今年为例：

    7月14日，河北李家洼煤矿井下非法采矿的炸药发生了燃烧，造成35人丧生。事后矿主隐瞒不报，私自销毁尸体和事故现场，并且买通了记者与当地的某些政府官员相互勾结，瞒报事故达2个月之久。

    9月8日，山西霍宝干河煤矿发生一起矿难，1人死亡，矿方为瞒报矿难发放“封口费”35万元……

    经甘肃煤矿安全监察局查实，今年前11个月，我省共发生4起煤矿瞒报事故，死亡6人。这4起瞒报事故分别为：1月5日，白银市平川区丰顺煤业公司(乡镇煤矿)地面发生一起触电事故，死亡1人；5月27日，白银市平川区宏远煤业公司(乡镇煤矿)发生一起其他事故，死亡1人；2008年10月1日，陇南市两当县宏庆煤业公司(国有地方煤矿)发生一起顶板事故，死亡1人；2008年10月29日，张掖市肃南县建斌煤矿(乡镇煤矿)发生一起冒顶事故，死亡3人。

    屡屡瞒报的背后，不言而喻是矿主和死难者家属之间的利益纠葛。在这种生死博弈中，许多煤矿负责人毫不犹豫且不择手段地铤而走险。

    矿工：揭秘矿主瞒报矿难手段

    今年43岁的李明文(化名)是会宁县杨集乡人，他已经挖了10年的煤了，10年间他先后在内蒙古、山西、甘肃各地的煤矿挖过煤，如今仍在平川区一家私人煤矿挖煤。“如果不是为了给我的3个孩子赚取学费、过年的时候能给他们买一套新衣服，我也不会到井下挖煤。”在李明文看来，天底下没有不死人的煤矿，下井挖煤确实危险，但对于没有一技之长的他来说，矿工是他能找到的工资最高的工作了。李明文不识字，但他也听说了几天前甘肃煤矿安全监察局查实了4起煤矿瞒报事故。他认为，查实了4起瞒报事故，未被举报而成功瞒报的矿难应远比4起多，因为许多被瞒报的矿难是很难查清楚的。

    李明文告诉记者，煤炭开采一般在深达数十米乃至几百米的地下，下面发生了何种事故，上面的人根本不知道。矿难发生后，矿主在组织救援的同时也开始封锁消息，了解矿难详细情况的只有矿主挑选的参与救援的人员和井下生还的矿工，矿主会给这些人许以重金并加以威胁，要求不得向包括矿上的其他任何人透露关于矿难的任何信息。如果确定有人死亡，需要瞒报，矿主会在第一时间将遇难者尸体转移到别处甚至数百公里外的其他地区。接下来矿主会同死者家属就赔偿问题分别进行谈判协商，协商地点一般不会在矿上，而是选择在远离矿区的郊县或其他地区。按照国家的赔偿标准，矿难事故中死者的赔偿金额一般在20万元左右，而煤老板会给死者家属承诺赔偿40万元或者更多。在这种情况下，死者家属经过权衡后往往会选择沉默。为了防止死者家属一次性拿到全部赔偿金额后走漏风声，煤老板有时会先支付大部分赔偿金，然后和死者家属签订一份协议，剩余赔偿金将在一定期限内支付，但在约定的期限内不管任何人调查，死者家属都不能透露关于矿难的任何信息，否则剩余赔偿金将不予支付。矿主在完全“摆平”了矿工及家属之后，瞒报矿难也就成功了一半。

    一位以前在平川区开煤矿的煤老板说，出现矿难瞒报现象的一般是私人小煤矿，估计所有私人煤矿发生矿难后矿主的第一个念头就是瞒报。特别是这几年，国家对煤炭安全生产抓得越来越紧，一旦发生死亡事故，上报后省一级安监部门会立即介入调查事故原因，在事故原因没有查清之前煤矿不能生产。事故原因调查清楚后安监部门会要求煤矿就安全上存在的问题停产整顿，只有等整顿验收合格后才能恢复生产，而从矿难原因调查到煤矿整顿验收合格基本上需要一到两个月时间，矿上的停产损失加上监管部门的处罚加起来得一两百万，矿难上报的成本实在太高。发生大的矿难后煤矿不但面临关停，煤矿主还要承担刑事责任，因此，私人煤矿一旦发生矿难后能瞒则瞒，瞒不了也要将大矿难变成小矿难，或者花钱将事情“摆平”。

　   采访中一位私人煤老板说，煤炭生产本来是一个高危行业，矿井下面有瓦斯、地热、地下水等各种复杂的险情，不出一点事故是不可能的。目前由于国家正着手整合煤炭资源，他们这些年产3万吨以下的私人小煤矿肯定有一部分要关停，曾经发生过矿难的煤矿在资源整合时肯定是关停的对象，这也是他们最害怕的事情。他们也知道瞒报矿难的严重后果，但瞒报实际上就是在赌博，瞒过去了一片欢喜，瞒不过去也就认了。

    记者在平川区采访时，一些当地群众告诉记者，一家煤矿发生矿难后如果选择瞒报，其他周边煤矿要尽量帮忙瞒报，甚至出钱相帮，这基本上是当地私营矿主之间的潜规则。由于政府部门处理矿难的结果肯定会要求当地所有小煤矿停产整顿数月以至半年，所以为了避免停产整顿造成的损失，没出事的矿老板自然也希望出事的老板隐瞒矿难。因此当有外人打听矿难情况时，其他煤矿经营者绝对不会将自己附近矿区瞒报的矿难捅出去，只会积极帮助瞒报，这也是矿难能成功瞒报的原因之一。

    监管者：利益驱动促使矿难瞒报

    靖远县煤炭安全生产监督管理局局长张学栋认为，煤老板瞒报矿难完全是利益驱动。现在煤矿一旦发生矿难死亡事故，要在24小时之内上报省级安监部门，省安监部门介入调查一直到安全整改验收需要一到两个月，在这期间事故煤矿要彻底停产，停产损失至少达一两百万，从经济利益考虑，存在侥幸心理的矿主很可能选择瞒报矿难，矿难瞒报带来的负面影响显而易见。首先，营救工作无法作出正确的形势判断并采取及时有效的营救措施，直接贻误了救人的时机，扩大了事故灾害的后果。其次，发生矿难肯定是安全措施上存在漏洞，如果瞒报得逞，安全漏洞没有堵上，又为新的矿难埋下了隐患。

    平川区煤炭安全生产监督管理局局长王存义告诉记者，他们对今年发生在平川区的两起矿难瞒报事件进行过认真分析，其一是煤老板怕停产遭受损失，其二是我省最近正处于煤炭产业资源整合期，计划将年产3万吨以下的小煤矿关停一部分，为此平川区有31家煤矿的煤炭生产许可证被上级主管部门收回，新的证照正在申请办理之中。面临这种情况，发生矿难的小煤矿担心一旦将矿难上报，将失去煤炭产业资源整合的资格，到时候煤矿将被彻底关停。同时，目前当地政府和他们煤炭监管部门有一条不成文的规定，小煤矿发生死亡3人以上的矿难，煤矿将被一次性关停。因此，存在侥幸心理的矿主会选择瞒报矿难。今年5月27日，平川区宏远煤业公司发生一起矿难，导致1人死亡，矿主为了瞒报矿难给死者家属私下赔偿了50万元。而如果矿主选择上报，死者的赔偿金加上监管部门的罚金也只有40万元。

    王存义坦言，如没有人举报，矿难被瞒报后很难被查出来。对于死者家属而言，他们大多务农，举报矿难对他们没什么好处，倒不如多收十几万元实惠。平川“5·27”矿难瞒报事件发生后，他们数次找到死者家属，但家属拒不配合，也不承认矿难的发生，最后还是他们在社会上发布举报有奖公告后才将这起瞒报的矿难查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