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事矿井仅用木条封住井口

刘正海的妻子呆呆地盯着院子

楚雄南华县红土坡镇涉嫌瞒报重大安全生产事故

三人盗采中毒身亡 镇党委说是“躲雨死”

李先龙、青开龙、刘正海的死亡，在楚雄州南华县偏远乡镇红土坡引起了一场不小的风波。6月18日19点多，3人在红土坡镇龙潭山村委会草子地村一废弃煤井中因有害气体中毒身亡。当地党委称，三人入洞是为了“躲雨”，属意外事故，但有当地群众称，三人是进洞盗挖煤矿。近日，本报记者深入调查，并找到一名幸存的拉煤司机，大量证据证明3村民系非法采煤中毒身亡。

现场回访当地村民：他们经常来这里偷采

事故发生在红土坡镇龙潭山村委会草子地村小组后山一处被称作“毛轿子山（音）”的山箐里。这里距离草子地村的直线距离大约1公里，但由于山路崎岖，需步行半个多小时。

出事的是一口已废弃多年的矿井，井口高约1.4米，周围用手腕粗的原木支撑着。井口已被几根木条封住，木条上悬挂着一个写有“内有毒气，禁止出入”字样的木牌。

站在井口，隐隐闻到从井里飘出一股难闻的刺鼻气体，井内地面上有一层约二三厘米厚的泥浆，距离井口更远的地方，还放着一把挖煤用的锄头、畚箕和从井外延伸到井内深处的一条蓝色风带。井口外的地面上，到处是丢弃的医用薄膜手套和纱布，甚至还有搜救人员使用过的防毒面罩。

随行的当地村民介绍，在矿井里中毒身亡的李先龙、青开龙和刘正海三人都是草子地的村民，“李先龙、青开龙两人经常来这里偷采，如果上面追得紧，他们就停一段时间，等风头过去了，他们就又来这个矿井采煤。”

村民说，18日下午，李先龙、青开龙两人邀约同村的刘正海一起采煤，还叫来一辆拉煤的货车，停在公路边准备装煤。因为之前就已经把煤堆放在公路边，三人便进入井中，打算取出之前藏在井内的锄头和畚箕装煤，但一进去就再也没有出来。运煤司机宋兴林在公路上等了半天也不见三人回来，便跑到矿井找他们，却发现三人中毒昏倒在矿井内。此时，宋兴林感到呛得不行，便迅速退出，回村呼救。遗憾的是，等村民们赶到山上，配合随后赶来的救援人员将三人救出来时，三人已不省人事。尽管医护人员也于当天21时左右赶到，但三人还是因为中毒太深身亡。

“私挖乱采在我们这个地方是经常发生的事，这眼矿井不远处还有其他一些矿井，不信我们可以带着你们四处走走看看。”一名村民指了指附近山腰上的几处煤井说，这些年来，村里多数人确实没有再私挖乱采，但还是有少数人我行我素，“一年四季，除了上面（村委会和镇政府）催得紧那几天，他们总是三五成群地进山采煤，然后再用车将煤拉到山外去卖。”

一位姓王的货车驾驶员告诉记者，拉煤贩卖的货车司机都乐意买非法煤井里开采出来的煤炭，这些煤质量好，不会掺假，而且价格相对要低，质量好的煤炭1000多元/吨，差的只要500元左右，而正规煤矿开采出来的煤最少也得1000多元/吨。但拉私煤存在着很大风险，一旦被查获，不仅煤炭被没收，还要罚款数万元，尽管如此，王师傅说他还是宁愿担些风险贩卖私煤。

幸存司机：经不住呛跑出洞外

昨日，记者联系上当天帮李先龙三人拉煤的司机宋兴林，此时他正在养病。

6月18日，正逢红土坡镇赶集，宋兴林在镇上一家诊所打吊针时，前来赶集的李先龙和青开龙找到他，要他当天去草子地村拉走摆在公路边的五六立方米煤炭，这些煤炭在那里已经摆放了20多天。

宋兴林说，当天黄昏，他开车到达指定地点，李先龙便去私煤井拿锄头、撮箕等工具，一直不见李先龙出来，青开龙就下山去看，不久，就听见青开龙在山下大叫：“老宋！老宋！赶紧下来！”他一听便往山下赶，途中刘正海也跟了上来。赶到矿洞后，刘正海先进洞，却半天不见出来，他便拿着手电筒赶紧进洞。走到距离洞口十四五米的拐角处时，他看见地上几盏矿灯亮着，拐角处往里约1米的地方，李先龙等3人躺在地上没有动弹。宋兴林原本打算将刘正海拖出洞外，人还没够着，洞里的有毒气体就把他呛得不行，吓得他赶紧跑出洞。

出洞后，由于没有李先龙等3人家属的电话，宋兴林急忙跑到村子里，首先到距离最近的刘正海家叫他的家属，接着去了青开龙和李先龙家，等到21时30分左右一帮人回到矿洞时，李先龙等3人早已断了气。

宋兴林说，自己用的是欧式战马货车，8万多买来的，平时能装十二三吨煤，之所以选择晚上悄悄拉煤，就是为了避免被查处。当日，由于闹出人命，宋兴林开着空车便回了家。

回忆起6月18日晚上发生的惨剧，宋兴林称自己被吓惨了，如今感到头痛、脚酸，这段时间每天都在打吊针。

死者家属：政府说是躲雨死的

23日中午，当记者走进刘正海家的大门时，他的女儿和一个儿媳妇正在忙着做家务，而他的妻子则一声不吭地看着自家院里那条不时发出几声狂吠的狗。当被问及刘正海的事，她告诉记者：“他是去煤井里躲雨被毒死的，镇政府和村委会比较了解情况，你们可以去找他们。”

“你相信刘正海是躲雨死的吗？你们去过出事的矿井没有？”记者问。刘正海的父亲说：“政府都说他是躲雨中毒死的，我们难道还不相信吗？反正我们也说不清楚，你们还是去问他们（政府和村上的人）吧。”

刘正海女儿说，她和母亲、嫂子都没有去出事的煤井看过，父亲因躲雨中毒身亡也是听政府的人说的。事情发生后，镇、村各级组织给他们送来了500元慰问金和7袋大米。

与刘正海家相比，青开龙家则显得比较寒酸。青开龙的父亲在一年前因家庭矛盾出走后就没有任何消息。青开龙死后，撇下年过五旬的老母、年轻的妻子以及一双儿女，其中最小的孩子才10个月大。青开龙的母亲哭着说，她患有风湿病，很少出门，所以对青开龙死因并不清楚，青开龙的妻子则在一旁不住地抹泪，面对提问只是捂着脸直摇头。

村民质疑“出事当天就没下过雨”

“李先龙、青开龙和刘正海在矿井里被毒死的事情发生后，村委会、镇政府都组织人来调查处理，可他们竟然说，三人的死是他们到井内‘躲雨’时发生一氧化碳中毒造成的。”自称对事情比较了解的一名村民说，因为当地产煤，采过煤的矿井里可能会有毒气，对当地人来说几乎就是常识，而且洞口之前就被封了，上面还挂着“内有毒气禁止进入”的警示牌，“李、青、刘三人都上过小学，又不是不识字，还经常私挖乱采，为什么要进入井内去躲雨呢？更何况草子地村范围在出事当天就没有下过雨。”另外几名村民也说，就算当地真的下雨，李、青、刘三人也确实需要进入煤井躲雨，也没有必要进到井内那么深的地方。

“反正镇政府的结论是很不符合事实的，只要是我们这个地方的人，都不可能跑到煤井中去躲雨。”一名村民说，“我从来没见到过这么怪的事。”

当地回应当地党委：入洞原因改口称是意外事故

前日晚，红土坡镇武装部部长彭有富等人代表镇党委向记者介绍了相关情况：6月18日事发后，当地党委政府立即组成工作组，对死者家属进行安抚，并派出由政府、安监办、派出所、卫生院、村委会组成的工作组，展开救援和调查工作。救援人员将李先龙、青开龙、刘正海3人救出洞外后，医生立即实施抢救，但三人最终因中毒过深死亡。经政府部门调查，李先龙、青开龙、刘正海3人在废弃煤井内躲雨时，因有害气体中毒死亡。

事发后，镇党委政府出于人道主义，给予死者家属每户500元的慰问金，210市斤大米，并考虑将三户人家列为低保对象，每月提供50元低保金和15公斤大米。有镇领导表示，如果发放的慰问金过多，事情就变质了，他们考虑的是长期救助，保证死者家属不会断粮。

昨日，红土坡镇党委宣传委员李美昌向媒体通报：6月18日下午，李先龙、青开龙2人到镇上赶集，在李美昌经营的商店买了一瓶啤酒，当晚，李先龙、青开龙、刘正海3人被人发现死在废弃煤井内。经调查，最先发现李先龙等3人的是一名放学回家的学生，事发前，也有人看见李先龙等3人进入煤窑，当时李先龙等人是在煤窑下的山沟中疏导生产生活用水。镇卫生院、镇政府、安监办、派出所、村委会组成的救援队将3人救出洞外时，三人已经死亡。6月22日，死者家属安葬了死者，截至昨日，镇党委政府完成了安抚工作。经红土坡派出所调查，当地政府对这起事故最终定论为意外事故。据李美昌回忆，6月18日晚，草子地村没有下雨，李先龙等3人去洞内所为何事，尚不清楚。

国土所：小煤窑未炸封 工作上有不足

红土坡镇国土所的所长罗文忠说，事发当天，他和10多名救援人员赶到事发现场，带队的是该镇镇长。当他们赶到现场时，现场聚集了很多村民，场面很混乱。由于事发的矿井废弃多年，为防止盲目入井内造成有毒气体中毒，他们找来一台小型发电机和一台鼓风机，将新鲜空气送进井后，才由四名携带煤矿自救器的村民进入井中救人。由于最近当地地质灾害较多，他每天忙于察看灾情，便没有参与此事的处理。

这起事故的性质，罗文忠认为就是一起偶然发生的意外事故，因为在事故发生之前，国土所等部门还对私挖乱采情况进行过排查，当时并未发现出事的煤井有人开采过。至于村民为什么会死在矿井深处，事故发生后是谁最先出来呼救等问题他并不清楚，摆在井里的锄头，他当时也没有注意到。

记者问：“根据我们的了解，当地有许多小煤窑没有被及时炸封，有的甚至随时被人打开进行开采，国土所和安监办作为归口管理部门为什么不及时炸封？这样做是否说明你们的工作上有失职或者不到位的地方？”

“我们的人手不够，所上才有两个人，管不过来。另外，在整顿私挖乱采方面，由于有的小煤窑井口石头比较多，炸也炸不了，因此，确实有你所说的情况存在。我们的工作确实有做得不足的地方，我们将进一步加强这方面的工作。”罗文忠回答。本版文图 本报记者

记者调查挖煤致死须上报 “躲雨”则不用

被问及这起事故发生后有没有将事故情况形成书面材料向县级以上的相关部门汇报时，罗文忠只是说，当地党委政府以及各部门一直都很重视整顿，针对所里人手不够的问题，他也多次跟县里反映过，要求增加人手。

据了解，按照相关规定，凡是在生产领域发生的安全事故，当地政府部门在汇报行业管理部门的同时，还必须在两个小时内汇报到县级安监局，县级再往州级、省级逐级汇报。而事故发生后，红土坡镇相关部门并未将事故情况上报南华县安监局，也未接到举报。

按照规定，李先龙等人若是在煤窑内躲雨造成死亡，红土坡镇相关部门不需要将情况向安监部门汇报，若是挖煤导致死亡，则必须汇报到安监部门。并且对死者死亡原因的确定，须由县级部门以上的相关专家才能做出，乡镇一级的部门无权对死因进行认定，特别是乡镇安监站和卫生院更是无权对死亡原因进行认定。

据悉，目前公安部门正在进一步调查中，以确定李先龙等3人是挖煤死亡，还是躲雨死亡。

得知记者调查结果证明调查组的结论出现重大错误，红土坡镇党委书记罗富生表示将重新着手调查此事，并再三强调，当地政府一定会尽快查明真相，妥当处理此事。

记者手记

采访遭遇跟踪堵卡

由于当地路况较差，记者的采访车无法到达，便在弹石路和去草子地村的土路交叉口等候，记者一行两人租用当地两辆摩托车前往草子地村。6月22日13点30分许，记者刚采访完青开龙的家属，两名自称村委会干部的男子走进青开龙家，其中一人对记者说：“你们来了啊，你们辛苦了。”记者没有理会两人，找到租用的摩托车的车主林某，没想到此时林某和同伴说他还要等一位朋友，始终不发动摩托车，说急了，他就直说：“我也很为难。”

记者一行两人见此只得步行离开村口，并爬上离村口100多米的山上隐藏起来。期间，林某和他的同伴走出来四处探望了一次，并且与人通电话。10多分钟后，到过青开龙家的男子来到村口和林某等人说着话，随后拿出电话大声说：“跑掉了！他们还有一辆车在路口等着他们。”并讲述了之前记者采访死者家属的情况，表示立即沿路寻找记者。

14时许，草子地村下起阵雨，三辆摩托车驶出村口，其中两辆便是林某和他的同伴，到山下时，他们遇到两名村民，便问道：“有没有看到两个穿黑雨衣的人？”一名村民说他在中途一处小学休息了一个小时，一直步行到村口，并没有见到记者。

之后，三辆摩托车又回到村口。14时30分许，一辆摩托车从村口往红土坡镇方向行驶，不久，另外一辆摩托车也出发了。

此时，天空还在下着小雨，记者便下了山。此时，在弹石路上等候的本报驾驶员蔡师傅传来消息，在其两易停车地点后，一直有两辆警车跟着，一名村民从蔡师傅车旁经过时告诉他：“你已经被派出所盯上了。”

记者接着冒雨前行了三四公里，听见后面传来摩托车引擎发动声，便立即跑到路下的树丛中躲藏起来，不久，一辆摩托车从路上经过，到前方几百米处时，又停下来，不久又慢慢返回。记者一行又继续步行与驾驶员会合。

记者随后电话联系上林某，他表示很为难，同时告知记者，当地政府派人在沿途设置了三道哨卡，准备拦截记者。

继续往前走几百米后，一名骑摩托车的村民也表示前方已经设卡，并说如果要避开哨卡，只有翻山走小路，而且从小学出来后一直骑自行车跟在记者后面的一名小男孩也是“眼线”。

无奈之下，记者只好继续沿着公路步行，行进两三公里后，终于和一名骑摩托车的村民谈妥，由他载记者一行前往目的地。行进两三公里后，果然有两名男子站在公路两侧，远远地就招手示意停车，自称是村委会干部，并询问记者的身份，拦截不成后，两名男子只好放行。

17时30分许，记者终于到达弹石路口。一名自称是警察的男子上前核实记者身份，并做了登记。该男子告诉记者，他是红土坡派出所所长钱慧荣，接到群众报案，称有两名男子冒充楚雄州公安局民警前往草子地村调查煤窑死亡3人的事件。遭到记者反驳后，钱慧荣表示，派出所是接警后按照程序出警调查核实，他们也没办法。

事后，红土坡镇党委书记罗富生表示，得知当地人员围追堵截记者的事后，他当即从南华县城赶回红土坡镇，对相关人员进行了教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