驻扎唐山的英国军队，无故阻止中国军队在开平煤矿升起黄龙国旗“龙旗事件”后，袁世凯发现了开平煤矿被盗卖的真相，朝野震惊。

　　了巨大的经营网络。他还主持了秦皇岛的开发开放，将该岛建设成为新的通商口岸，并建设相应的铁路。

　　如此浩大的工程和超速的发展，造成开平煤矿流动资金紧张。根据民国时学者杨鲁的研究，在庚子事变前，开平矿务局的负债总额如下：原有股本150万两，欠德华银行45万两，欠庆善银号14万两，欠银钱所、支应局50万两，“秦皇岛借款”140万两，欠张翼个人20万两，共419万两（杨鲁《开滦矿历史及收归国有问题》）。如果剔除股本金，负债额为269万两。

　　主流的史家一般认为，张翼治下的开平煤矿，负债过重。其实，这必须对比开平的资产价值。根据英国人雇请的工程师、日后出任美国总统的胡佛（旧译为胡华）的调查，1900年时，开平四个矿的设备和永久性扩建工程等总值计38.3万英镑（约263万两）；开平运输部门的总价值47.323万英镑(约324.5万两)，再加上其他部门的价值，开平资产已超100万英镑。胡佛的调查结论是：“开平煤矿实际资产按大大压低了的估计已有715.96万两，折合104万英镑。这笔财产肯定值得投资100万英镑；这个企业绝不是一种投机事业，而是一种会产生非常高的盈利的实业企业。”

　　值得注意的是，这些资产尚未包括开平的煤藏量，而当时探明的开平煤藏量约为32500万吨，以每吨6便士计算，即达812.5万英镑（约5571万两）。

　　显然，在开平的庞大资产面前，区区269万两的负债，并不高危。以胡佛估算的不含煤藏量的资产下限715.96万两计算，负债率仅仅是37.57%。有这样的优质资产作为后盾，难怪张翼敢于放手拓展。

　　既然从纯粹的数字来看，资产负债率并不高，甚至可以说是很健康，问题究竟出在了哪里？症结不在于借款，而在于张翼借款过程中引进了一头饿狼——来自英国的墨林公司。

　　总部设在伦敦的墨林公司，在南非、埃及、澳大利亚、新西兰和加拿大等地经营矿业，经天津税务司、德裔英籍人德璀琳（Gustavvon Detring）牵线，张翼向墨林公司商借20万英镑（合银140万两，即所谓的“秦皇岛借款”），用于秦皇岛的开发，以开平煤矿的所有资产作抵押。

　　墨林公司借款不久，庚子事变爆发，在天津租界避难的张翼被英军无故逮捕，德璀琳出面担保，张翼为了保住自己、也为了保住开平煤矿，授权德璀琳全权办理开平煤矿与墨林公司合资开发的事宜——在张翼看来，引进英国公司作为合资方，能够在以我为主的前提下，为开平煤矿增加一层保护伞。

　　问题就出在被授予全权的德璀琳身上。

　　德璀琳和胡佛做了一个局，第一步是将开平煤矿卖给了胡佛个人。1900年7月30日，德璀琳代表开平煤矿，与胡佛签订了《出卖开平矿务合同》：“德璀琳暨开平矿务局，兹将开平矿务局所有之地亩、房屋、产业、物件及一切所享受之利益、利权，全行移交出卖与胡佛暨其后裔。”

　　按照这一卖约，胡佛应在英国注册成立“开平矿务有限公司”（以下称“英国开平”），资本定为100万英镑，合为100万股，每股1镑；开平矿务局旧股15000股， 每股换给“英国开平”新股25股，作为移交给新公司一切财产和权益的完全赔偿。

　　照此计算，开平的资产在“英国开平”中折为37.5万股，合37.5万英镑，约为256-263万两白银。如果按照胡佛所估算的开平煤矿未含煤藏量的资产715.96万两计算，开平的资产仅以36%出售；如果加上已经探知的煤藏量价值，开平的资产价值在6287万两，这一售价仅是资产的4%！显然，这笔买卖是对中国国有资产的大肆掠夺。

　　当年10月，胡佛前往伦敦，将卖约转卖给了墨林公司，墨林公司又转卖给了“东方辛迪加”公司(The Oriental Syndicate, Ltd)。到当年12月21日，卖约中约定的“开平矿务有限公司”（ Chinese engineering and Mining Company,Ltd）在伦敦宣布成立。这家公司依然聘请德璀琳和胡佛担任高级主管。没有确定的史料证明，胡佛在这一“卖约”的倒手过程中，收取了多少利益，但胡佛的这一发家史，后来成为他竞选美国总统时的一大丑闻把柄。

　　等张翼发现时，木已成舟，在英国人的威逼利诱之下，他也只能帮着英国人瞒住朝廷，只报告说开平煤矿是“加招洋股，中外合办”。

　　次年2月19日，胡佛和东方辛迪加驻开平矿务局的代表吴德斯（de Wouters）来华接收，考虑到卖约毕竟没有张翼的签字，又威逼利诱张翼签订了《移交开平矿务局合同及副约》，明确将开平矿务局的全部产业、港口、地亩与码头以及利权，移交给“英国开平”。

　　自此，开平煤矿被英国人攫取。

　　三次弹劾

　　“龙旗事件”后，袁世凯发现了开平煤矿被盗卖的真相，朝野震惊。然而，张翼在中央的根基之深，远远超出袁世凯的能力，如此大的事件，居然毫发无伤。

　　袁世凯在发现真相后第一次弹劾张翼的奏折中说：“矿地乃国家产业，股资乃商人血本，口岸、河道、土地乃圣朝疆域，岂能任凭一、二人未经奏准，私相授受！且庚子之乱，环球动兵以向我，尚未损失土地，又岂能凭片纸私约，侵我疆域。臣自去冬以来，诘查数月，辩论多次，几乎舌敝唇焦，而两造各执一词，迄无办法。如再含混拖延，日深一日，恐人之占据愈久，即我之办法更穷，应请饬下外务部，迅速照会英使，切实声明。”

　　他认为，开平煤矿的卖约，是与胡佛个人签订的，既是“私约”，“并未奏明我政府，断不承认，亦断不能作为英国公司”，“尤不能以中国之口岸、河道、土地移交该公司管理；如英人必欲合办，应由外务部查照奏定矿章，另订中外合办章程，专案奏准”。建议中央通过外交渠道向英方交涉，同时责成张翼收回开平煤矿。

　　光绪皇帝立即批示:“著责成张翼赶紧设法收回，如有迟误，惟该侍郎是问，并著外务部切实磋商妥办。”

　　张翼派出洋员庆世理作为代表，赶赴英国，走司法渠道处理该案，但9个月过去了仍无丝毫进展。其间，在袁世凯的追问下，张翼只能“辗转支吾”，而英国人则加紧在开平煤矿和秦皇岛的建设和生产。

　　于是，袁世凯在1903年12月再度弹劾张翼，认为开平如果不能收回，“不特为环球所希(稀)闻，抑且为万邦所腾笑，将谓中国之要地佳产，竟令一二人凭空断送，如此国法何在？国权何在！总之，此案关系极巨，为疆域计，为利权计，为目前之时局与将来之后患计，皆有必须挽回，断无弃掷之理。”建议中央立即处置张翼，并加大与英方的外交交涉力度。

　　中央随即下令，“张翼著先行革职，仍著袁世凯严饬张翼勒限收回，不准稍有亏失，倘再延宕，定将该革员从重治罪。并著该督切实挽回，俾资补救，以重疆土，而保利权。”这等于是将收回开平的领导责任交在了袁世凯的手上。

　　袁世凯限令张翼，必须在2个月内收回开平煤矿及秦皇岛，张翼哪里能够办到，只好“支吾掩饰”，敷衍了事。为了应付袁世凯，张翼与“英国开平”的总经理那森（德璀琳的女婿）拟定了六条协议:

　　一、英公司不得侵损中国国家主权及地方官事权。二、照纳煤斤厘税、报效银两。三、该公司兴办之事及每年账目，呈报北洋大臣鉴核，国家向定矿章敬谨遵守。四、该公司一切事宜，由张翼与洋总办公平议办。五、不得侵损秦皇岛口岸主权。六、秦皇岛内该公司自置地亩及为中国代理地亩，所有国家主权，地方官事权，该公司俱行遵认。

　　这份协议，丝毫没有涉及实质问题。

　　这样的敷衍，再度激怒袁世凯，他第三次弹劾张翼，痛斥张翼虽然“受国厚恩”，却“出卖矿地”，“擅具印押卖给洋人”，如今又“节节推延，多方掩饰”，“实属有负国恩”。袁世凯批驳了张翼提交的六条协议：“现议六条，系与英公司商订，是该公司依然尚在，并未撤销。至各项主权、事权，英公司本不得侵损。厘税报效，该公司本未违误，呈报北洋只系具文，所议多属赘言。”他认为：“此案是钦奉谕旨，严饬张翼收回，不准稍有亏失。所谓收回者，应将英人有限公司挂号注销，收回中国自管。”

　　袁世凯的第三次弹劾，等于为收回矿权确定了标准：那就是“将英人有限公司挂号注销，收回中国自管”。在袁世凯的巨大压力下，又值张翼派往伦敦的庆世理报告，英国法庭需要张翼出庭作证，张翼于是向中央请求，前往伦敦亲自参与官司。

　　大清国的首起越洋官司，即将在伦敦上演……

　　雪珥，澳大利亚华人，中国改革史研究者，著有《大东亚的沉没》、《绝版甲午》、《国运1909》、《绝版恭亲王》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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