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高毕勇:父子上山欲断魂(小小说) | |||
| 煤炭资讯网 | 2013-4-5 21:04:55 散文荟萃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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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青山矿朝北的山峦上,另有一座历经了八百多个春夏冬秋的灵山。看上去,灵山孤零零的,但却植被完好,古藤茂密,盘根错节。
清明时节纷纷雨。五更时分,在烟雨弥漫的山野中,在阴沉灰暗的雾薶里,顺着泥泞难行的草丛上去,在灵山偏西一座坟墓的周围,俩个人影蠢蠢欲动。在他们身旁,点燃的香烛星星点点,青烟袅袅,微风徐徐,火星子阵阵跳闪。
父子上山欲断魂。坟墓正前,一块粗糙劣质的石碑。采煤队农工殷孝宗和他的老父亲。老父亲面朝跪在石碑前的儿子,沉闷地说:“我的儿啊,你不要老是发呆了!赶快烧纸钱吧。把纸钱烧完了,幺儿的病就会好的”。 父亲随手递给儿子一叠皱巴巴灰扑扑的纸钱。
儿子孝宗僵硬的站起来,迟钝地接过父亲递来的纸钱,又麻木地曲腿而跪。在一块不足平米的石板上,殷孝宗掏出火机,点燃了纸钱,忧愁寡断地朝火堆里一紧一慢一慢一紧的扔去。山风吹拂,杂草飕飕,火苗不停的摇曳,跳动的火舌不时地舔拭孝宗的袖口衣角。孝宗本能的避让,焦灼的心,也像火烧火燎的火舌,飘浮不定。
昨夜三更起,孝宗的幺儿连吐带泻好几次,高烧不退,脸色紫红,皮肤光亮,干裂的嘴唇微弱地呻吟,全身还一阵阵抽搐。妈妈用洗脸帕打湿凉水,折起来小心地放在幺儿的额头上,直冒热气。奶奶好不心痛,说,“连大人都恼火,不要说这才六七岁的娃儿呀”。说话间,老人家伤心的流出泪水,无可奈何的站在床边,看着一家人焦急的样子。在一旁的孝宗更是忧心忡忡。
本来,孝宗给父亲讲好,天一亮就赶紧把幺儿送去医院。可老人家清早八晨的反了悔,说儿子殷孝宗在井工工作时严重的违章作业,被停工半个月进了三违人员反醒班,每天只发生活费,还被罚款一千元。眼下家里的日子正十分难过。如果去医院,挂号费、急诊费、手续费,等等杂七项八的,不晓得要花去多少钱?老父亲思来想去,还是决定上灵山,去祈求祖上给予保佑。
老父亲一家之主,硬话一出,没有哪个胆敢违抗。既然决定上山,也为了节省支出,全家人翻箱倒柜折腾了一阵子,找出去年清明节用剩的香烛纸钱;现绑扎了坟飘;妈妈从幺儿的小背包里悄悄搿了几块米花糖;老父亲在那只用井下的板皮钉做的破旧的床头柜里,取出几个月都没舍得喝的小半瓶二锅头。然后全部装进从井下拣来的旧风筒布逢制的口袋里。天刚麻麻亮,一家人商量好,由母亲和媳妇在家守侯病重的幺儿,父子俩上了山。
用竹枝绑扎插在坟头上的坟飘,像干棝的高梁杆,几皮青黄的叶子低垂着。点燃的香烛烧到了根部,孝宗重新在坟头周围插下香烛,一幅心不在焉的样子。“喂?你在想哪样?!”孝宗父亲气愤地斥责起来,挥起手势,大声地说:“看到起,前边、左边、右边,应该三七二十一,必须是单数。你咋插成三八二十四?成了双数?!”老父亲恕火中烧,责怪:“你简直是作孽啊!”孝宗没有吭气,规规矩矩老老实实的照办,然后又一次三张、三张一次的朝烟雾缭绕的火堆里扔放纸钱……
忽然间,父子俩听见山脚下几十米开外有人朝他们呼喊的声音:“孝宗他爹——,幺儿他爷爷——!幺儿不行了——,幺儿不行了!”父子俩仔细看去,只见拄着拐杖的老母亲,站在稀泥烂窖的杂草丛中,周身脏兮兮的,不知她摔了多少跤,也晓得她什么时候出的门。老人家声嘶力竭的喊叫,“你们快下山吧!隔壁的林大夫已经打120,把幺儿送去医院了。”
倾刻间,却听见殷孝宗疯了一般,嚎淘大哭起来,“啊——啊——啊——”尤如闷雷,响彻山间。他索性把手中的纸钱洒向空中,洒向坟头,洒向草丛,欲将这不可信的东西扔得越远越好。
孝宗不顾一切地朝山下,朝医院飞奔而去。
天已大亮,灵山晴朗。在殷家祖宗的坟墓前,惟有殷孝宗的老父亲,像一只卷缩的刺猬,忠诚地跪在地上,虔诚地两掌合在胸前,从掉了门牙的老嘴里念念有词:“孝宗这个不孝之子,粗心大意的家伙,竞然把香烛插成了双数!?把纸钱烧成了双数?!造孽啊造孽,我们殷家就那么一根独苗啊,千万千万别有个三长两短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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