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王淑萍:龙王布雨啦 | |||
| 煤炭资讯网 | 2014-6-20 20:41:52 散文荟萃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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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奶奶坐在门口的青石上,用篦子重重地梳着胀疼欲裂的头。七爷爷站在旁边,手捻着左下颌一片黑痣上的长毛,仰头看看天。天上没有蓝色的锅底,只有厚厚的腻腻的猪油一样的云层,他嬉笑着说道:快了,龙王们正在商量布雨呢。 没有人相信。但是,只过了半天,一场雨就细细润润地飘洒下来。这时候,镰铲荷锄歇息在墙角,疏了心火的七爷爷,默坐在门槛上,指间的旱烟锅随着砸巴声明灭即闪,他在静静地聆听这场雨的深度、长度,并以此来推断庄稼的丰歉。 我们家呢?缝着湿漉漉的天气,妈妈歇了乏气,周身洋溢着轻快。她喜欢早早地准备饭菜,“晚上吃啥?”她总要扬起声调问我们。“饺子,芹菜饺子!”我和弟弟也总是一并雀跃着应声。然后,院子里便多出了奋蹄四揚的马驹。我们戴上破旧的草帽,叽叽呱呱叫喊着纵向自家的园子。园子在一条窄渠的尽头,渠的右边是连畦的麦地,左边是水盈盈的芹菜地。我们手作镰刀,三两下就将嫩嫩的芹菜收拾进篮子。而后,我会抢在小弟的前面返回,路过果园时,不忘伸出手臂摇动树枝,枪林弹雨噼里啪啦就从树上落下来,砸在后面的弟弟身上,他就像被蜂蛰着一样,惊悸地跃起。 追打着回到家,脚上的球鞋已成了泥榔头。厨房里,妈妈已麻利地活了面,剁好了油渣,再切了芹菜拌上,满屋的香气盈鼻。这样爽人的清凉里,热腾腾的饺子蘸上醋、蒜、油泼辣子刺激着我们的食欲。弟弟砸嘴嚼舌,胡吃海塞一顿,妈妈直喊胀着了胀着了,再吸溜一碗饺子汤,摸腹喷出响嗝,门口的小狗摇起了尾巴。 这时候,就听到爸爸在屋后和村人说话的声音以及他渐进的脚步声。这次他没有像往常那样,早早地向我们发出由于喜悦而故意张狂的叫喊。每次只要下雨,爸爸都会去河沿边,看看河里有没有漂来“稻草”之类的意外收获。 妈妈说,绵柔柔的雨是不会将山上的柴草冲进河里的,而且河水不会洪稠到能将长胡子的鲶鱼呛晕,落入村人的张网以待里。 果然,爸爸扛着长长的捞斗,提着排叉回家了。 饭后,雨声零落,天色尚且柔亮。院子里,爸爸粗砾的斥责声还未落地,我和弟弟已如扔出去的标枪,扎在伙伴堆里了。毛娃 、“五七”,“三子”姐妹俩,还有一只花狗左躬右鞠,紧随在黑牛前后,细声嗲气,讨巧卖乖。几个破衣烂衫,几双泥鞋湿腿,彼此相看,兴奋的眼睛里,冒出来灶膛的火苗。人马聚齐,目标自然指向晒场,那里宽天阔地,足够承放我们所有的天真。 一路上,大点的“三子”带头狼狗似的对天长豪,其他几个纷纷效仿,长调短号,参差错落的喧闹声没入雨地雨天,引得几家狗吠声嘹亮。最小的毛娃则欢实的象那花狗乱蹦,见着粪堆土推就上,图的是免费订双大泥掌哩。 到了晒场,雨中又飘荡起我们的啁啾声。一个葫芦状的马蜂窝悬垂在乌黑的檐下,蜂巢密布。看到那些马蜂的银翅覆上潮气,没有了平日嚣张跋扈的嗡鸣,只在洞府口低调进进出出,我们就如涧水哗然般有了兴致,狡黠的笑意预示着大家的心领神会。于是,寡言持重的“五七”再次成为我眼中的英雄。他拿起长长的竹棍,搅碎了马蜂甜蜜安闲的生活和梦境。旋即大批轰然愤怒的小马达倾巢出动,密匝匝拉开阵势,又分割将我们包成饺子。这下,破草帽,塑料布,榔头鞋,纷纷丢之不及,哇哇乱叫着,大家落荒而逃, 吁出游丝般的气儿,在自家的院中刹住腿脚,才觉得脑后有辣辣的疼痛。妈妈怨声连天地叨叨。扒了湿衣服,又是大蒜,又是煤油,在那慢慢隆起的凸包上加重擦抹。 活该,看你还敢不敢!这是妈妈的警告 。 或许是听到了妈妈的警告,或许是被那些长腿细腰的马蜂一蛰,童年就渐渐地遁出场院。泥路、乡路,怎样也无法到达。 可是,话说回来,三十年的时光熠熠簇新,只要有可能,哪怕活该多次,我都愿意! 所以,只要听到来自土地深处的空谷足音般的雨声,我就会穿上记忆的铠甲,顶着纷纷的雨屑,蹑手蹑脚地回到晒场,因为那马蜂留给我的早已不是疼痛,而是仰首起坐就能揩到的财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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