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王淑萍:老 叔 | |||
| 煤炭资讯网 | 2015-2-16 16:49:30 散文荟萃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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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头颈肿瘤外科,当医生再次告诉我,床位紧张,住不了院时,我懊丧得简直要哭。拎着病历袋子从医生办公室出来,蔫耷耷地坐在楼道的白色长椅上,一肚子的惆怅。 已经等了五天了,天天来医院报到,可连床位边边都没挨上。脖子上的疙瘩就像诡秘的弹头,时刻保持着对我的震慑。我越发觉得自己离崩溃不远了。 我的眼睛开始扫描,对准楼道里那些来回走着的病患者的脖子,我想看看还会有谁和我一样脖子里埋伏着疙瘩。眼梢一晃,瞥见楼道入口处的白色塑料门帘被人掀起,一个瘦端端的男性身架子进来了,我拿目光悄悄把他圈定。他踩着轻捷的步子往这边走。待到渐渐的走近了,我看他穿着黑色条绒裤子,浅灰色休闲短棉衣,像是有50来岁,一副无病无恙无痛楚的样子。 他似乎也在注意我,走到长椅前停住,坐在了我旁边。我礼貌性地向他点头,他淡淡一笑说:“我看到你脖子上的疙瘩了。” “你看,我也有个疙瘩。”没等我开口,他转了头让我看他右边的脸,我才发现他耳朵前的那坨地方隆着一个包。 “你的疙瘩比我的疙瘩小。”我一时不知怎样称呼他。 “大小都一样,不过,你还年轻,抓紧治,别愁兮兮的,心态是关键。”他缓了缓又说“大夫说我的情况不好,但我想得很开,大胆面对就是,怕啥?” 他说着要去找大夫了。我猛然觉得他的声音,就在他站起身的时候,奇异地变成了一只手,友好地拍了拍我的肩头,使我佝偻着的后背不好意思地直了起来。 三天后,我住进了医院。在楼道里又碰见穿着蓝白条病号服的他时,我仍然不知道该怎样称呼他。上前白搭话,相互询问了床位和病房号,他告诉我他要到前面的门诊部拍胸片去了。叫我把心放宽,一切听医生的。 接下来的两天,我按照医生开的单子做着各项检查。晚上回到病房,10床的病人小玲,因为第二天要做手术,正焦虑不安着。她舔咬着嘴唇,在病房里走一阵,坐一阵,像是要把黏在身上的不安甩掉,但又无法做到。小玲才40岁,得的是癌症,我便和几个家属跟她聊起服装和美食,想以此来缓解她的情绪,但她只是简短地回了一两句,便不再搭言。 病房变得异常安静了,小玲身上的那种焦虑就像病菌一样在灯光下成倍地繁殖起来。这个时候,那人出现在了病房门口,我冲他打招呼把他让进了病房。大家起身给他让座,他把病房里的每个人看了看,微笑着说道,都是年轻人,怪不得我一进来就感觉变年轻了。我连忙接过他的话茬,问他,你多大年龄了?他把两手握在一起搓了搓,神情有点腼腆地说,71了。 几乎是同时,病房里的所有人都是一副诧异的眼神和表情。71岁的人,怎么有着50或60来岁的相貌。我也暗暗吐了吐舌头:真没看出来,他是个叔叔级别的。 “老叔,你咋这么年轻?”小玲有了说话的兴致。 “我年轻时当过兵。”他顿了顿,说了一句。 大家跟着小玲的叫法,都喊他老叔老叔的,要他接着往下说,小玲也有所期待地瞅着老叔。老叔脸上一层,他把靠背椅子往窗户跟前挪了挪,讲起他当兵的事情。 老叔说,他姓冯,陕西宝鸡人。九岁上父母过世,他跟着伯父生活。到16岁参军入伍去了新疆。由于勤快、机灵,深得部队领导赏识,有意让他上军校深造一番,但他热心于开汽车,便执意当了一名汽车兵。 老叔说,他年轻时精力充沛,开着车跑遍了大西北。最惊险的经历有两次,一次是一个大冬天,他开着汽车从结冰的河面刚刚滑行过去上了对岸,河中心的冰层“咔嚓”就开裂了,后面跟着的两匹骆驼和十几只羊掉进了巨大的窟窿里,连影子都没有了。另一次是为了避开暴风雪,他赶了两天路,困倦之极,在夜间从一个山头盘旋着下山,几乎是闭着眼睛到天亮把车开到山下的。 老叔还说:“当然,我最得意的一件事情是有一次在返回连队的途中,从十几米深的山沟里用汽车拽上来一辆翻了的吉普车,吉普车中的两个人都受伤了,其中一人到后来我才知道是一位首长,而这位首长竟然……” 说到这儿时,老叔嘴巴停住了,笑起来。大家正听得认真,都等着后边的话,小玲忙不迭地问:“老叔,那个首长咋了?” 老叔站起来,摆摆手说:“咦,这是秘密,以后讲,以后讲。”说着,就走出了病房。 我看看小玲,她像是从先前的焦虑中出来了,脸色柔柔的。她主动和我们议论起这位“惊艳”了大家的老叔。 老叔再来串门是在我做了手术之后,我和小玲都在床头输液。老叔提了两袋芝麻糊,在我和小玲病床边的小柜上各放了一袋,说是朋友送给他的,拿来是为了奖赏我和小玲勇敢地下了手术台。小玲肿着半个脸不能说话,含含糊糊地从嘴角挤出一句话:老叔上次你讲的那个首长呢? 老叔笑得开心。他站在我和小玲的病床中间,乐滋滋地说那位首长后来找到他,看他一表人才,甚是喜爱,当场下命令要他在自己的两个女儿中挑一位做妻子。老叔斗着胆子看上了性格温柔的小女儿…… 我和小玲被老叔的美事逗乐,小玲伸出大拇指向老叔点赞。我说,老叔,你算是最幸运的兵娃子。病房里一片欢言笑语,床头输液管中的液体不觉然的也就完了。 我要出院了,办好手续,去老叔病房和他道别。老叔的眼睛潮乎乎的,他说他会做菜,还在家里侍弄着一个漂亮的花园,养着几只鸟,希望我和小玲以后去他家做客,他说还要送我们食用甘油,让我们当抹脸油…… 我忙问老叔,你的手术啥时候做? 老叔先是害羞似地问我,打麻药疼不疼?我摇头。然后老叔告诉我,他的手术排在后天,得做8个小时,治疗方案是要切除耳垂下方的半截颌骨,再从胯骨上取出相应的半截补回去。老叔说他还知道了手术中的各种风险,面部神经受损,口眼歪斜,不能走路等等。 老叔在对我说着话时,舌头不时地伸吐一下,两个肩膀还一耸一耸的。好像他没有经过麻醉就进入了手术状态,正接受着医生的针扎和刀切。 老叔最后愁苦着脸说,其实,他很害怕手术 蓦然的一瞬,我心里难受起来。热爱生活的老叔,外表看起来刚强,硬朗,但,其实他也是一个需要别人不断去安慰,去宽心的老人!何况,比起我,他耳朵边的那个疙瘩真正才是一枚恶性弹头。 这个冬天,我领受了老叔的宽慰,分享了他的故事。可是在他即将手术的时候,我却只能简短地送上一句,老叔加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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