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五十而知天命”，两千多年前鲁国那位大智大睿的老人如是说。

      “生活就是面对现实的微笑，就是越过障碍注视将来。”法国文学家雨果也有人们最为熟悉的致理名言。

      人生有涯而知无涯、思无涯。活了大半辈子，码字生涯乐此不疲，生性乐观豁达，回首弯弯曲曲的人生路，却愈发感到困惑与迷惘，弱冠、而立、不惑、天命、花甲……情感、婚姻、家庭、孩子和事业，似乎都曾拥有过，但此时却感觉距我是那么遥远，生命也显得从来没有过的沉重，好象有点不堪负载。

      因为生命是自己的，又全由自己负责，所以总是以自己为实验，解剖自己，连同肉体和灵魂，一并展示给人看——无论是卑微、高尚的，还是已被异化、扭曲了的。因而，从性格到思想，从观念到文字，自幼就深受鲁迅的影响，每天孤独的行走在钢筋、混凝土组合而成的城市森林里，面对繁华的都市与擦肩而过的人群，我曾无数次地追问自己，我属于这个社会吗？“面对现实”我能“微笑”出来吗？

      我们每个人从呱呱坠地开始，便会感知周围环境日新月异的变化，感知多彩社会的喧嚣变迁，便进行着各种各样的生命的设计，生活的设计。但时常觉得自己一个人走进了茫茫森林，左拐右旋，分不清东西南北，不知前方是哪里——天国还是地狱？有时又像荡着一叶孤舟，飘浮在浩瀚而又漆黑的大海上，水天一色，溟溟无际，哪里是彼岸，哪里是暗礁，全然不知就里。即使一次次风浪打来，也只是甩一下头，抖落脸上的水珠，让迷茫的眼睛不那么苦涩而已。

      直至到了知天命之年，当我对身边的人与事看得愈加清楚、对社会本质了解得愈加深入的时候，便愈发困惑：生活着究竟是为了什么？人们设计了那么多森严的轨辙，让你小心翼翼，如临深谷。回望身后，有多少蝇营狗苟；笑看红尘，多少人在随波逐流？社会思想与价值体系的愦乱，生活秩序的失衡，法律堤坝的决口，道德底线的溃散，“贪官腐败案”此起彼伏，“弄虚作假”习以为常……社会怪象数不胜数。有奶便是娘，屁股指挥脑袋，艳丽花瓣的良莠难辩，还有那些已被历史证实的优良传统和民族文明的逐渐流失……我们这一代人的生活与事业，与理想中的未来似乎渐行渐远，带着面具做人的怪胎已成为现实生活的主流，实话实说的人则成了人们眼中的异类，你做不到他们那么虚伪，就成了一种缺陷。

      常常自嘲自己是个迟悟和缺少规划的人。回首30多年的职业生涯，似乎没有多少刻意之举，无论在企业还是在政府部门，无论是在地方还是在京城，无论是做记者、做编辑，当主任、当首席记者，不管别人看结局是好是坏，对自己而言开心还是不爽，每一个人生转折几乎都是命运使然。其间有过些许辉煌，也少不了困顿、彷徨与错愕。

    “还是现实一点好，与时俱进成熟一点吧!”想想那些充满善意的规劝，发觉自己真的很傻。傻就傻在明知自己傻，却偏偏还由着性情去做傻事，当然就应验了那些人对我的评价——不懂社会，理想主义，“弱智”，“不成熟”。而在被一些官员定论为“不成熟”的同时，也就收获了那么多的名号——“少脑子”，“少根筋”，“弱智”，“书呆子”……

     “凡是总须研究，才会明白”。凡事愈明白，似乎痛苦也愈膨胀，心中的惆怅也在升腾膨胀。仔细琢磨琢磨这些“美誉”，又确实不无道理，顽固不化的一颗童心很难修炼“成熟”，结果就好像应验了英国作家毛姆的那句话：“什么事也不会干的人便去当作家。”

     读书那么多年，先贤的真知灼见、智慧情怀没有让我学会“成熟”。虽说高小便失去红小兵的资格，尝尽了人生冷暖的酸甜苦辣，自信自强的倔强却须臾没有丢失，自幼深受“崇儒兴学、耕读传家”的理念浸润，“尊师重道、勤奋好学”的家风熏染，让我成天沉在书堆里贪婪暴食；每个灯火阑珊的夜晚，一盏油灯，一片宁静，都是我享受读书之乐的大好时光。每到考试时，从没有想过走捷径、靠别人去换取高分数，只会认认真真地把书复习了一遍又一遍，害怕遗漏了每一个细小的地方。在“知识越多越反动”的“文革”后期读初中，全大队“红五类”子弟挑来选去，找不到高中毕业的代课老师，几个语文、数学、物理的教学骨干大都是“可以教育好的子女”，英语、地理、历史、化学课都没有人教，结果我虔诚地学会了一句英语“long live chairman mao!”（毛主席万岁）,高考时也没顶用，只有一字不落生吞活剥“吃进肚里”的历史、地理两本近300页的复习资料，让我“瞎猫碰上了死老鼠”，都拿了高分。无论何时，看见别人轻松取巧的成绩从不羡慕，只信奉高尔基“书籍是人类进步的阶梯”、马克．吐温“贫乏是一切罪恶的根源”的告诫，只记得“荒废人生珍贵的时光，意味着青春的失败乃至生命的自杀”的名言，只记得父亲“一个人如果物质贫乏不算可怕，真正可怕的是知识和精神的贫乏”的教诲。即便是革命口号震耳欲聋的文革，时间充裕和空间狭窄造成的反差，自己如同一个饥肠辘辘的动物寻找食物，就连亲戚家焚烧得只剩没头没尾的“毒草”《七侠五义》也被我虎口夺食抢了过来，轰动全国的《梅花党》和大毒草《茶花女》也被我手抄了过来。方圆几十里可以借到的书几乎都被我扫荡光了，就背诵红宝书“毛主席语录”和“鲁迅语录”，背完了就背不同版本的《毛主席诗词》，虽然那时根本不懂“仄仄平平”，也没有进入毛泽东思想的高地，但《毛泽东诗词》里的历史事件和历史人物的注释让我入迷，就这样，“劳其筋骨，苦其心志”的读书成了我的精神调节剂，也让我进入了物我皆忘沉静阅读的精神境界。

      工作那么多年学不会“成熟”。虽身处红尘之中、游走于世俗之间，心却置身喧嚣世外，“闭门即是深山，修身力寻净土”。最大的缺憾是学不会趋炎附势的阴阳面孔，学不会如蚁附膻般的与权共舞，达不到趋贵鄙贱的媚态境界，看见上司不会阿谀奉承套近乎，不会注意上司的发型、衣服、鞋帽，不会在意领导多变的眼神，不会送去上司桑拿时喜欢笑纳的“尤物”，也不会在上司搂着小姐“享受”时去“望风”付费，也不会适时发表一些上司爱听的“高见”，由此上司就难以引以为“知己”。相反，在不合时宜的时候，往往又变得口齿伶俐，提出一些不合上司口味的言论，显得不知好歹。因为“少脑子”、“少根筋”，固而实在，做事不偷懒，也不张扬。份内的工作踏踏实实，认真完成；份外的工作帮着别人做，不计得失。不因为“份外”就马虎，总是力求做到最好、取得最佳的结果。就因没学会做人的圆滑，不去追求向上的资本和上司的“宠爱”，不去削尖脑袋寻求出人头地的机遇，就有了聊以自慰的业绩堆垒，就有了“工作狂”“拼命三郎”的称谓。

       做人做事总是那么实心诚意，也没有学会“成熟”。从上个世纪八十年代进入媒体至今，一些“老新闻”、老作家都曾善意地规劝，“你看社会太理想化，你应该学会设防，你的成功就在于做人不设防，经常吃亏也在于不设防”，这话我承认。既无害人之心，也无防人之意，崇拜就崇拜的五体投地，憎恶就憎恶的不屑一顾，喜怒哀乐都写在脸上，心中有多少不满就口无遮拦流出多少，心里有多少痛快脸上就喜形于色溢出几分。学不会瞻前顾后，学不会察言观色，学不会模棱两可，为朋友的一句玩笑可以“东奔西走”认真付出，为素不相识的弱者哭诉可以“慷慨解囊”；为受屈的百姓可以拍案而起，为通讯员的无奈可以挺身相助，为帮助别人的成功可以甘做嫁衣隐退祝福……曾为失败而懊恼，也为成功而骄傲，为痛苦而流泪，也为快乐而笑逐颜开。因为“弱智”，学不会世故，学不会逃避，学不会虚伪，学不会掩饰，学不会做作，所以真诚的对待生活的每一天；因为“弱智”，因为真诚，因为率真，因为热忱，时时处处就自然而然地流淌着“真性情”，该流泪的时候就流泪，该狂笑的时候就狂笑，即使有些瑕疵，身边的朋友都能理解，都能包容，都愿交往，活得简单踏实……

     车尔尼雪夫斯基说过：“美在生活”。在火热的生活激流，人人都在竞相表现着自我，张扬着自我。作为构成社会生活主体的活生生的“人”，也纷纷以不同的色调、不同的态势，在人生坐标上留下了深浅各异的轨迹。人文的关注、文字的痴迷，让我没有闲暇时间享受生活的乐趣，留下的只有“苦行僧”的脚印，至今仍是日复一日夜伴孤灯，“烟雾咖啡，苦乐随心走。”舞池学不会靓丽转身，麻将桌上看不懂“开杠”，几把“手雷”也炸不死“地主”……

     “痴迷自古伴孤愁，摇笔感知横悲秋”。坎坷的风雨人生、独特的精神体验，对社会心怀感恩，对工作满腔热情，对自己知足常乐，让我一步步走到了“草木摇落露为霜”的秋景。但那么多的“不成熟”叠出我的人生轨迹，于是便隐隐约约地感觉到一种惶惑——我是不是枉来世上走了一趟？我的人生坐标是什么？

      短暂的人生旅途，每个人都有自己运行的最佳轨道；在旋转的人生坐标上，每个人都有自己运行的最佳位置。

     在社会的染缸里滚到了知天命之年，尽管是“弱智”，我也并非“不食人间烟火”之人，并非不知“成熟”的重要性，也并非一点不懂“适者生存”的道理。

    “人的命运上帝只管一半，另一半归自己掌握”。哲学家马基雅弗利的话，说明我们的人生过程都存在着选择。作为构成社会生活主体的活生生的“人”，每个人都在时代生活的舞台扮演着不同的角色，都在高速旋转的人生坐标上进行着一个又一个的艰难选择——方向的选择，目标的选择，生活方式的选择，人生价值的选择……无论何种选择，都在生命的张扬中走向“成熟”。

     其实，选择就是决定命运，我也很想选择“成熟”。站在精神的阵营里拷问，我确实发现了自己的不少遗憾，那是激情欲望与市侩喧嚣对撞刺痛的神经，是桀骜执着与沉重负累发出的灵魂哭泣，是率真的秉性与执着的坚守留下的沉重，是肉体氧化在都市浮华嘈杂中的无奈。

    报告文学的痛苦，就是时代的痛苦。文学的价值在于冒犯。写作是对灵魂的盘查，大凡真正的写作就必然要叩问灵魂。快节奏的记者生活和作家良知，使我对多层次、多侧面的五色人生鸟瞰和透视，时而大笑，时而长叹，时而怒发冲冠，时而诚惶诚恐……从而使我写下了改革者壮怀激烈的业绩，创造者喜怒哀乐的情思，小人物酸甜苦辣的心态。然而，这种“危险的文学样式”给我带来什么？冷脸、白眼、非议，还有麻烦……

      不成熟必遭冷脸，不成熟必遭众怒，不成熟必成叛逆，不成熟必成另类。于是惶然忐忑、黯然神伤之余，我渴望得到一次拯救。世俗的中国文化说是儒道互补，究其实质则充满了儒家的虚伪和骨子里道家的自私。为了跟现实媾和我变得沉默寡言，为了适应这个世界便试图去学人类伪善笑容下的尔虞我诈，一步一步地延伸着心灵的挣扎历程。我开始了“有限的妥协”，像只猴子似的表演我的人生，一如我的“报告文学”写作那样，开始一个自我挣扎或自我反抗的过程，开始抛去正统的装扮自我拯救，屁股闭的紧紧地打磨自己的个性，想让自己尽可能地改变所谓个性不羁的“清高”“成熟”一些。要在领导跟前取宠，就要学会变相“合群”，于是我学着用两副扑克合起来打“升级”或“拱猪”，学着麻将桌上的“开杠”“吃胡”，学着别人跟领导去歌厅献媚，很遗憾，学来学去都没学会，并不是因为我比别人笨，只因我总是心不在焉，总为无聊的浪费时间叹息，对这些“项目”怎么都调动不起兴趣。人，怎么可以长时间失去真性情？究竟是什么偷走了内心深处欢快的笑声？

     林语堂说人有两张脸，通常是上帝给他一张，自己再另造一张。这个论述非常有趣。上帝所给，是人生的宿命，自己再造是人生的选择。就在造着这张脸时，人性的真与伪就成了两个普适性的存在，当然也是社会性脸谱的两大角色。然而，两大脸谱的分庭抗礼其实是灵魂真伪的较量。一段时间过去了，统一、分裂、外在、内在，从善到恶；大我，小我，现实的我，虚幻的我，工作中的我，生活中的我，同事面前的我，朋友面前的我……向善向恶，相互牵制，不知道社会已将我人生的大杂烩乱炖成什么模样和滋味，也不知道自己已经分裂异变成什么形象，我似乎感觉已经走在苟且者的行列，已是那么世故圆滑地滑向“非我”，可人们仍然是吝啬的摇头，还是说我“不成熟”：为人处事总有“刻意模仿”的嫌疑，不成熟；思维通道仍与领导意图“不合拍”，不成熟；文章仍未全然磨平棱角，不成熟；个性依然那般强烈，不成熟……

      人生常常为无法保全自己的个性揪心，也往往会为不断地失去而感受孤独与悲叹。人人都有灵魂，只不过有人把灵魂闲置了起来。或许我过于看重个性的存在，白白浪费了许多的光阴，忍受着压抑的痛苦炼狱，那些道貌岸然的“评委”仍是如此结论，让我内心深处那种反叛世俗的心理自然便产生了一种狂放：“人到无求品自高”。我只想从写作中获得愉快，活得有意思一些。对很多人梦寐以求的功名利禄，我没有了兴趣，你还能把我怎么样？

    有人说，无聊是对生命的谋杀。当我们听伟大的思想旗手鲁迅说中国历史是“吃人”的历史时，当我们听法国作家萨德侯爵说人有受虐情结时，当我们听法国哲学家米歇尔·福柯把我们的世界比做监狱时，我们尽管心存疑虑，但是不是还会违心地、无聊的去刻意寻找那种鸟样的“成熟”？我是不是吃饱了撑的？那种“成熟”，岂是我等天生就有“弱智”基因的人一下子就能学得来的吗？

     生活的表象多姿多彩，生活的内涵纷繁复杂。我圆瞪着两眼围着那些“成熟”的人们转来转去，左看右看，总想从他们身上找到走向成熟的密宗绝技，道德完善的参照坐标，抑或是思想者的学识素养，结果是看到了生命原生态的变态，看到了更多的失望——

      基斯洛夫斯基在《十诫》中对人、特别是现代人的生存处境做了深刻的追问。生活的浮躁已经受不起推敲和盘根究底的追问，更遑论灵魂？庸俗、世故、圆滑与成熟互为兄弟，虚伪、欲望、贪婪弥漫着成熟的心灵空间；一幅幅阴阳莫测、城府高深的男人脸上写满了“厚黑学”，乐此不疲地追逐功名利禄，一张张忸怩媚态、风情万种的女人出卖着“灵与肉”，莺语投怀只为充当“长期妓女”；干练成熟的道具掩饰着蝇营狗苟表里不一，“淡泊名利”的招牌遮盖着自私贪婪欲壑黑洞，台上大喊改革道貌岸然，台下前腐后继男盗女娼，明处展示乐观放达伟丈夫，暗中心胸狭小伪君子……

成熟的人站有站相，坐有坐姿，巧言令色，巧舌如簧，八面玲珑，善于“变脸”。时而两手交叉托住便便大腹，故作斯文状；时而貌似正经不苟言笑，又有严肃状；时而走路四平八稳，故作沉稳状；见到弱者就“狂吠”，又是斗士状；时而对上满脸假笑，唯唯诺诺一副奴才相；时而对下大秀廉政，颐指气使不可一世状。成熟的人欺上瞒下，阳奉阴违，朝秦暮楚，见风使舵，从不显山露水；成熟的人即使放屁也要做出优雅状，微微欠着半个屁股释放气流，而后夹紧屁股若无其事地看着在场的人，装模作样地皱着厌恶的眉头，以此证明臭屁的源头来自他方；倘若顶头上司在场，便“成熟”得宁愿若无其事强忍痛苦状，有屁也不敢放……

      成熟的人不去琢磨事，专门琢磨人。他们天生一颗灰暗的心，没有羞耻和悔恨，一直工于心计，暗箭伤人，背后踢脚，乐此不疲，用龌龊的剑戟刺向善良，他们没有羞耻和悔恨，只有心安理得甚至心花怒放。当你成功的时候，他们会假惺惺地说你贵在坚持，精神可嘉；当你失败的时候，他们会先知先觉地指责你是固执，犯了神经。他们有时往往会嘘寒问暖、“善解”人意和“关心”别人。他一般会站在一个绝对安全的地方，语重心长的叮嘱您‘小心、千万小心’。而当您终于粉身碎骨时，他会第一个如丧妣考的哭天抢地，其伤痛会让所有人动容凄戚。

      “丑态而蒙着成熟的皮，这更催人呕吐。”因此，我无法判断我的生存状态是“坚持”还是“固执”，是一种精神，还是“犯了神经”，但至少我是真心希望在繁华喧嚣、物欲横流的当今，人生当踏踏实实地活，日子当潇潇洒洒地过，人人都能在灯红酒绿、纸醉金迷的喧嚣中找到自己心灵的“香格里拉”，真实、坦诚地积极生活，活出一个本质意义上的自我。笑当痛痛快快地笑、哭当淋淋漓漓地哭；即便是像流星一样转瞬即逝，倾刻化为尘埃，也算没有苟活一世，何必将自己紧紧地包裹起来，用所谓“成熟”的姿态去躲避人生的甜酸苦辣？然而，每每想起笛卡尔的“我思故我在”，心头便油然笼罩了一层悲哀，我弄不清到底是自我的悲哀，还是时代的悲哀——难道，我真的是“我笨故我在”？

      雨果说：人面对自己的灵魂，会黯然神伤。社会环境造就了形形色色的人生。一个约定俗成的范式衡量着人的言行。传统的历史积淀铸造的框架迫使你必须成熟。复杂的社会生活和形形色色成熟的脸在帮助你、督促你、推拥你去成熟，当你终于被规训的成熟地虚伪起来庸俗起来世故起来并像“养汉婆娘说别人”那样去指责别人，一个激情缺失的扭曲灵魂便以“成熟”的面孔展示在人生的舞台……

      好在不断走向完善的民主法制和党中央提出的“八荣八耻”正在逐步净化着多病的躯体，“返璞归真”的浪潮正以不可遏止的态势冲击着“成熟”的堤坝，注入社会肌体的纯真、大善、至美基因正在加速着“成熟”的衰败，因此，想想一批批曾经“成熟”得“春风得意”的“宠儿”纷纷落马，再想想“我笨故我在”，尽管我因弱智没有“成熟”是一种“悲哀”，但也不能不说是一种快乐！

三

      或许岁月让人从批判走向了建设。

      我想起了曾国藩。想起曾国藩对“笨”字的那种看法，言若有憾，实则喜之，“吾辈读书人，大约失之笨拙，即当自安于拙，而以勤补之，以慎出之，不可弄巧卖智，而所误更甚”。

他一辈子强调勤与恒。说天下之事，无论什么，要做成样子，必须有两样，一是规模，一是精熟，两样都需从勤与恒中来。要想勤与恒，就从两点做起，“不讥笑人，不晚起”，决定成败的，不在高处，在洼处，不在隆处，在平处。全看人能不能在棘手之处，耐得住烦。“用功所以无恒者，皆助长之念害之也，此事绝不是疲软人所能胜，须是刚猛，用血战功夫，断不可弱。”

曾国藩之所以能成为曾国藩，靠的不是道德勇气，而是精神上不断地自我更新，“前世所袭误者，可以自我更之；前世所未及者，可以自我创之”。他说，人想要有所树立，必须从不妄求人知开始，“但问耕耘，莫问收获”，至于结果如何，他写信给好友郭嵩焘说：“我曾经把功业之成败，名誉之优劣，文章之工拙，都放在‘运气’这一囊之中，久而弥信。”也许这就是命吗？以至于他半玩笑半认真地让人在他死后，在墓前刻上“不信书，信运气”。

这话里含有无限心酸。曾国藩是好名之人，总把把自己的清誉放在性命之上，爱惜之极，后来明白“大抵任事之人，断不能有誉而无毁，有恩而无怨”。故而百年来对他的毁誉都很极端，他被认为是完人，也被认为是卖国贼，被认为是圣徒，也被认为是刽子手。但这个湖南人明知不可，仍以一身霸蛮之气而为之，“吾辈自尽之道，则与‘运气’血战一博，赌乾坤于俄顷，校殿最于锱铢。终不令囊独胜而吾独败”。

      著名作家刘元举曾经说过，多一份个性，在现实生活中就得多一份的磨难。人生的苦楚常常就在于你没有办法保全属于你自己的个性。你越是意识到你个性的重要你就越是为其不断地失去而悲叹。个性的磨损就是心灵的磨损。环顾四周多元思维交织成网的精神丛林细细品味，我并非没有感觉到自己的幼稚可笑。然而，内心和庸常生活的对峙，我与非我的变异，无疑是一种灵魂的涅槃，浴火的更生，痛苦的蜕变。老庄的“道法自然”，孔孟的“义”者“宜”也，韩非的“参验”，荀况的“性恶”，都是具有永恒意义的哲理。弱智缘于本性，本性岂能随意就可以改变的？

      曾国藩40岁复出，挺身入局之后，渐渐看到事物本身的复杂性，适应社会就须学会应酬交际，“应酬周到”这四个字看来庸常，但哪个血气方刚，黑白两分的人，能够低下身段，与自己痛恨的“软熟和同”之人把臂周旋？要把维持住表面和平，句句话都说得要得体，但对事物的本来看法就不免要打折扣，自我的本真质地也必有损伤。连他自己后来都承认：“仪文弥加捡点，而真意反逊于前”。但中间道路，哪有那么容易找到呢？所以他就对失去自我感到痛苦，就常在日记里折腾自己，“今夜醒后，心境不甚恬适，于爱憎恩怨，未能悉化，不如昨夜之清白坦荡远甚”。

      生活就是这样，自己感兴趣的事，再怎么折腾都不觉得累，累了也不觉得苦，苦了也是充实的。作家唯一的真实是他的内心，唯一的法则是自我。冲破杀人的世俗、庸俗和媚俗，清扫人性的偏狭、自私和渺小，自由地呐喊、呼啸和燃烧，才能唤起人们对生活的热恋和憧憬。不辨混浊，盲目追求，是糊涂虫的行踪；而灵与肉，言与表，应该永远和谐统一。还是鲁迅先生的那句话说得好：“生命是我自己的东西，所以我不妨大步走去，向着我自以为可以走去的路；即使前面是深渊、荆棘、峡谷、火坑，都由我自己负责。”

      人生苦短，去日苦多。诚如史蒂芬.乔布斯告诫我们的那样，“你的时间有限，所以不要为别人而活。不要被教条所限，不要活在别人的观念里。不要让别人的意见左右自己内心的声音。最重要的是，勇敢的去追随自己的心灵和直觉，只有自己的心灵和直觉才知道你自己的真实想法，其他一切都是次要。”

      本文至此，我想起了这样一段话：“当世上所有人都把欲望当理想，把世故当成熟，把麻木当深沉，把怯弱当稳健，把油滑当智慧，那只能说这个社会的底线已经被击穿，所以没有人有资格说我的勇敢是莽撞，执著是偏激，求知是无知，激情是幼稚。当那些兜售社会经验的流氓朝我的梦想投来轻蔑一笑时，我会毫不犹豫地还他一句：“傻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