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张承捷:怀念母亲 | |||
| 煤炭资讯网 | 2016-1-7 13:27:04 散文荟萃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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年近八十九岁的母亲于二零—五年十—月十八日十一时无声无息地离开了人世……
好长一段时间里我都感到心里好痛!好悲!六十年的亲情恩情岂能说断就能断吗?!一种刻骨铭心挥之不去的怀念思念之情,始终缠绕在我的心头。几十年的陈年往事,沉甸甸的积压在我的心底,装满了我人生花甲悲伤的列车,每当夜深人静时,无眠中的我想起母亲,想起母亲生前的点点滴滴,伤痛的泪水伴随着我的思绪,再度沁出眼眶,流向无边的悲哀……母亲生前的往事一幕幕地浮现在我眼前。
(一)
母亲出生在大户人家,是城里中学的校花,她能歌善舞,打得一手好蓝球、好排球,是众多富家子弟追求的偶象;父亲从小就是孤儿,抗战时他参加了远征军,与日寇浴血奋战,转战异国他乡,后荣升为军官,抗战胜利后转业到自贡市政府,经亲属们牵线搭桥,母亲嫁给了英俊瀟洒的父亲,从此中断学业,当起了家庭主妇。
抗战时父亲右胸部留下鬼子的枪伤,战争时期间没得到很好地医治,以致转业后旧伤发作,感染化脓已见胸骨,影响到肺部。当地就医无效,母亲为父亲找单方、偏方,不辞辛劳,历经千难万险,四处求医,终于三年后痊愈,后有了我姐姐。
自贡解放时,父亲起义带领解放军进入自贡市旧政府,后经人民政府保送,就读中国人民解放军军事管制委员会自贡市军政干部大学。继后又学习财务专业,以优异的成绩随工作组来到矿山。母亲带着姐姐跟随父亲到了穷乡僻壤的山王道沟煤矿,为了给新中国经济打下良好基础,工作组进入“关门察所”的弯黑二沟和周边的煤矿。父亲是新政府派来的会计主任,到煤矿后,他着手了解:工时计划、工人酬金、生产成本、个人所得及国家税收等。很快父亲把一切情况了如指掌,资本家在父亲的铁算盘威慑下,只得规规矩矩。
那些年母亲跟随父亲走东闯西,深入煤矿,当好贤内助,从道沟到弯沟、黑沟、静瓶屋基、钟嘴弯弯,后到建利煤矿医务后边,才算安定下来,这时二哥降临人世。
随着新中国的发展需要,母亲于一九五三年被推荐到威远县妇产培训班学习,结业后,分配到山王区医院,可她的名额却被县医务科长的老婆顶了,(因此造成母亲终生没有正式工作)母亲作为编外人员来到大山深处的建利煤矿(后与威远煤矿合并,改为井)当护士,建利虽有医务室却没设妇产科,妇产工作则是母亲的事,母亲干两份工作,只进一份工钱,不接生时同其她护土—样:给病人打针、输液、换药、病房值班,直到我和小妹先后出生,母亲就这样在医务室干了十多年,在生活最困难时期还收养一个孤儿表姐。这期间﹐母亲即要上班﹐又要接生﹐还要照料我们全家人的生活起居、洗浆缝补,不知有多少个半夜我醒来时,都看见母亲还在灯下一针一线的为家人缝补着破旧衣服,其中的辛劳可想而知……
(二)
谈到母亲,我真为她感到屈:一九六四年因劳动局没有母亲的花名,她被栽员了,这时母亲就与家属的身份做:孕妇检查、纠正胎位、妇科检查、治疗这些都是免费干的,唯有每接一个生一元钱才是母亲的工资。隔三岔五医务室要人时又把母亲招回,干上两三个月又下了,要人时又招回……同母亲一起在妇产培训班的同学们都成了正式医生,有的还当了医院院长,只有母亲一人是没有正式工作的煤矿职工家属。可母亲没半点怨言,仍然不声不响地干着自已该干的事。
母亲也算得上是地方的名人,她接生四十七年,亲手迎来人间的孩子,少说也有六、七千名。走矿区,跑乡村,远近数十里的人都认识她,都叫她——陈孃。
在我的记忆里,那是一个雷雨交加的夜晚,母亲顶着暴雨,到凤垭口接生。回家时,途经会龙桥,不幸滑入河中,凶猛的洪水像头野兽,把母亲冲出十几米远,幸好被塌方倒在河中的大树拦住,才幸免遇难。回到家已是清晨,母亲全身伤痕累累,衣服、裤子、被树枝挂成几大块,电筒、雨具、凉鞋被洪水卷走,唯有空荡荡的急救药箱还挂在母亲肩上。
年幼的我目睹母亲的惨像,哭着对母亲说:妈妈,别接生了,把破箱箱还给医务室。母亲抚摸着我的小脸,眼里盈满了泪水,轻轻地摇了摇头,然后将我紧紧地抱怀里,滚烫的泪珠直滴在我脸上……从那后,每当刮风、打雷、下雨,母亲从睡梦中被人叫去接生,我心里便涌现出无边的空落和恐惧感,听见母亲远去的脚步声,我真想哭。有时母亲刚回来,又被第二家喊去,我不知有多少童年甜蜜的梦,伴随母亲接生而失去……
(三)
如火如荼的文化大革命开始时,刚中学毕业的姐姐在石油单位干合同工。她天资聪慧,能说会道,被同事们推荐为“造反派”头头,在“二月镇反”前夕,母亲冒着严冬大雪,独自一人步行百多里的山路,强行叫姐姐退出了“造反派”,才免去了她的牢狱之灾。
随着“文革”的深入父亲这个远征军军官,被停职、抄家、关“牛棚”。父亲在“造反派”逼供信和规定的项目中,无休止地写交代材料:写自已如何反党反人民,当兵时打死打伤多少解放军……他们画卷为牢,白天黑夜,轮流审训,只有交代新问题,才能睡觉……
祸不单行,当知青的二哥也由于受父亲政冶背景的影响被廹害成疯子后﹐生产队把他送回了家。我们这个风雨摇曳的家庭,是母亲用她柔弱的身躯支撑着:她—边接生,一边想法给二哥治病,同时还要照顾全家人的生活,每顿饭她都争取亲自给父亲送去,她心痛父亲,她要看看父亲在里面的情况。那时我的任务是看好二哥,二哥到哪儿我就到哪儿,不要他在外面节外生枝,给父亲增加罪名。
母亲有事无事总在关押父亲的“牛棚”外转来转去。看管和审训父亲人的子女都是母亲接的生,见到母亲时,他们大多都会对父亲暂时手下留情。后来他们改成半夜审训,母亲半夜也去,他们就把门窗关上。母亲只能听见里面骂声、响动声和父亲的惨叫声。有几次母亲实在忍不住就去敲门,迎来的是—阵痛骂,和上纲上线的帽子,还扬言,母亲再破坏革命,就抓来关起批斗!无助的母亲悲痛地回到家,不知多少个夜晚,我从的哭声中惊醒,在床上陪着母亲默默地流着泪……
一次,母亲悲痛欲绝,拿起绳索往外跑,我急忙翻身下床,光着身子光着脚板追出门外,死死地抱着母亲,母亲也紧紧地抱着我,在漫长凄苦的黑夜里我们母子的哭声,回荡在山谷,响彻夜空,惊动了四邻八舍……
—年多后,被放回的父亲,人形大变,虚弱无比,造反派安排由杂工组监督父亲劳动改造,白天是繁重的体力劳动,夜晚回家写交代材料,不时又揪上台开批斗大会。
父亲到杂工组的第—份工作,是同一个半神精的病人每班筛十多筐石灰,并抬回库房。父亲本是文弱职员,一年多的关押催残,确是力不从心,那半神精—边干活,—边骂父亲,同时他还想方没法整制父亲。
—天抬石灰时,他起歪心,造成父亲腰部严重受伤。母亲只好厚着脸皮去求杂工组组长,父亲被换去给架泥匠打杂:一人负责挑三个人糊墙的泥。父亲供应不上,就挨骂,没法,母亲也去帮忙,还不行,我又去,那年我十五岁,是个半大小伙,基本能顶一人干活,咋要我们三人才能供应的上呢?这分明是有意习难!
有时又安排父亲从一公里多外落差二百多米的山下扛二百公斤竹子到山上库房,这些活都是我和母亲帮着父亲完成的。那时父亲的每一样事都离不开母亲。
父亲在杂工组劳动改造期间,我学会了削竹片,编墙壁和糊墙,以致后来我家墙壁坏了,都是由我削竹编墙、糊墙;母亲则帮我打杂合泥、调灰。几年后父亲调离杂工组,因无人,才把父亲调去食堂带罪买饭票。
后来我下乡当了知青,母亲伴随着父亲和家人度过了一个又一个的难关。“四人帮”垮台和拨乱反正后,父亲的事情不了了之,十六年后才由四川省军区重新给父亲颁发起义证书,父亲才得已评反。这其中的每一样事都少不了母亲的操劳啊!
(四)
上世纪八十年代初,姐姐师专毕业,我和哥哥返城工作,母亲已是五十开外的人了。我们开家庭会决定:叫母亲把急救药箱还给医务室,在家养身子,母亲死活不肯,反而大发雷霆说:我生接二十七八年了,我知道这周围没有助产员,我就是把箱箱甩了,别人同样来喊,生娃娃可不是闹儿戏,这是一生一死的事啊!难道说我能眼鼓鼓地看见她们不管吗……我接生不光是为了那一块钱,我看见我亲手接下来的娃娃,活蹦乱跳,一天天长大成人,我心里高兴啊!……
我们几姊妹在父母张罗操办下都先后结婚、生子。
特别是我儿子出生时,我亲眼目睹过母亲的身手。当时我在外地工作,临近预产期我请假回到家中,当天我陪妻去医院做孕妇检查,医生说:早得很,生产起码要半月以后。夜里妻觉得肚子痛,我们又去医院,医生检查后说:没那么快,回家等吧。回到家妻肚痛难忍,不停地弯扭着身子,并发出疼痛的呻吟声,我心如刀剐:深更半夜,我到那里找担架,那里找人抬……在岳母提醒下,我想起了母亲,我立刻赶到十多里外的建利井把母亲请来。母亲一到就给妻检查,随及准备接生用品,叫我给妻找来两条棉毛裤,母亲分别把裤子一个裤腿套进另一个裤腿里`,给妻穿在两条腿上。并叫岳母煮来两个荷包蛋,妻趁热吃了,同时安慰妻:你胎位很正常,胎儿不大,已泼了羊水,很快就会生下的。在母亲的分嘱下,妻子配合呼吸用力,我看见了新生命柔毛的头顶,我既紧张又兴奋地握住妻的手,在耳边鼓励着安慰着她,母亲一边指挥—边操作,在大家齐心配合下,—个七斤重的新生命用哭声,向世界宣部他降临到人世!
母亲用接生布抱住婴儿,将口中、鼻中、耳中杂物清净,再把婴儿放进备好的热水里洗好轻轻拂拭干,脐带处塗上碘酒,用剪刀剪去,再用消毒线栓住断处,接着给婴儿穿衣、穿裤、穿袿、戴帽,随后将用抱裙抱住婴儿再困好,距孩子出生整个流程大概十多分钟。母亲的动作是那么的闲熟、轻盈、优雅,将一个又个可爱宝宝幸福地迎来人间……
孩子隔奶时,为了我们更好的工作,母亲把孙儿、外孙们带到身边,同父亲一起精心照养,两老人忙得不亦乐乎……空时,父母又开荒种蔬菜,还养了一群土鸡,一头小猪。
这头小猪是母亲去乡下接生时,看见农民丢在垃圾堆上奄奄一息的病猪,母亲怜惜小生命把它带回家:诊治、调养。小猪在母亲细心料理下终于进食了,几天后活蹦乱跳,半年后变成了—头大肥猪。一时间邻里们都学起母亲,开始养猪。
母亲整日忙前忙后,乐乐呵呵:孙儿、外孙跟着跑,鸡娃跟着跳,猪儿跟着叫。父母每天用勤劳来迎接黎明,用微笑送走晚霞,生活有滋有味,每逢节假日我们回到家,父母更是喜上眉稍,烧菜做饭,配备佳肴,全家人围着八仙桌其乐融融,我们走时母亲还要我们各自带上一份她自的种菜和喂养的鸡蛋,后来还有香肠、腊肉,有妈真是好!看见父母发自内心笑容,我们感到无比的欣慰。
(五)
随着国民经济迅速发展,人民物质文化生活根本改变,母亲的接生费,也由原来每接一个生一元钱,增加到后来的十元。不少的人都认为母亲的接生费太低,都劝母亲按医院标准收费,母亲总笑着说:现在接生费比过去高多了……若按医院标准收费,产妇家岂不是要花去一个肥猪钱吗?山旮旯出门就爬坡上坎,当地人苦着呢!找点钱也不容易啊……
两千年时,父母年岁已高,从建利迁来威煤总矿,父母整日没事可做,感到很空虚,后来他们单独开伙。父亲很快就从书报上找到了乐趣,可母亲,没人找她接生了,没人找她孕检纠正胎位了,她感到空落失意,时不时地把急救药箱擦得干干净净放到太阳下打开晒一晒,有时抚摸着急救药箱久久出神。如果有人问她,她便自豪地指着箱箱说:我和老伙伴将他们接来人间,又去迎接他们的儿女们,如果我还在建利,也许正在迎接他们的孙儿孙女们,这事多有趣啊!
几年后母亲检查出有心脏病、高血压。在买—次性社保时,母亲八十二岁,我们写了申请,拿去未批准,上方人士说:要在“五七社”当过搬运的才行,另外还要三人以上证明书。我们是实在人,没有进一步争取。没想到的是后来连许多农村户口都通过渠道买了社保。而母亲没买,以致她一生中没能领取过一次正式工的工资,真是天大的遗憾啊!
两千零十年八十七岁的父亲因病去世,母亲伤痛无比,她的思维一下“年轻”了八十岁,她生活不能自理,由我和小妹轮流照顾,三年后母亲在小妹家摔断股骨头,县人民医院检查后,不与做手术,在医生推荐下买了义肢和吸氧机保守治疗,后来母亲由脑痿缩变脑痴呆,同时心脏病频频发作,今年五月至十份,住五次医院,每次均二十天以上,最后这次犯病进医院检查:电解质混乱、心衰、肾衰、严重的肺部感染,全身浮肿,浓痰不尽,水米难咽,连液体都无法输进时,才抬回家中。母亲始终处于一种深昏迷状态,后来渐渐地她睁开眼睛,要喝水,我们调上奶粉喂她,每次都只吃一两小匙,自母亲犯病来,没有吃一口饭,仅吃了百多克奶粉,连五磅水都没咽下,她本来有严 重的心脏病,因无法吞咽,而停了药。 母亲就这样在四十天后永远地闭上眼睛离开了我们……
我亲爱妈妈就这样与我阴阳两隔,从此我没有了母亲,没有了妈妈……生离死别再次发在我身边!我来到母亲的遗像前,悲痛欲绝!对人生的绝望,对逝去亲人的无限悲痛,那种永无相见寒彻心底的感觉,让我感受到无比的残酷、无奈、悲哀…… 沉沉的哀痛,伴随时光时流逝,想起母亲生前为家人的付出,想起母亲为迎接新生命做出的贡献……千声喊万声唤,妈妈你能否听见?来世我还做要你的儿子,陪在你身边!
母亲你在天堂与父亲团圆吧,你们可安好!你们的儿女和你亲手迎来人间的儿女们,在为你们祈祷,在为你们祝福!天堂是否有神仙?愿你们与神仙为伴,与日月同辉!!!
写于二零一六年元月五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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