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旧的木门半敞着，青砖铺就的地面依旧青得发亮，地中间焊制的土火炉中，炭火正在熊熊燃烧，焊制火炉的铁板被猪油浸得乌黑发亮，整个屋子被炉火烘烤着，温暖四处弥漫。一对原木色的平柜靠着墙根安静的立着，泛着清漆的光泽，火炕上鲜艳的油布在一缕阳光的爱抚下，给屋子带来一抺亮丽的色彩。轻轻地推开里间门，金色的阳光透过窗户玻璃铺满整间屋子， 炕头上的被褥一层一层整齐的垛放着，散发着太阳的味道，炕当中，老式的红方桌上放着几小盘粗茶淡饭，似乎还冒着丝丝的热气，饭菜的香味在空气中散发开来，诱惑着我的嗅觉神经。正对窗子的北面墙边也立着一对原木色的衣柜，旁边的水瓮也泛着黑釉的光泽，衣柜上边的白墙上挂着的老式摆钟似乎被光阴折磨得心力憔悴，停止了摆动，时间仿佛就在这一刻凝滞了，摆钟下两个年代久远的木质相框里，一张张已经泛黄的黑白照片像胶片一样记录着岁月的沧桑。

    我回来了吗？回到历经坎坷，不断地苦苦寻觅能让心灵得到休憩的港湾了吗？回到阔别在外，而又魂牵梦绕的家了吗？可家里的人去哪了？连护院看家的阿黄、斗志昂扬的公鸡将军、媚眼含情的喵喵这些都哪儿去了呢？

 

     这梦中的幻境虚无飘渺，可又是感到那样的熟悉、亲切和温馨。我茫然，早已过不惑之年，房子也几经拆迁，早已物是人非沧海桑田了，可家的感觉还是这样亘古不变，让我感觉到温馨和安宁，穿越过几十载的蹉跎岁月，历经过多少荣辱兴衰，没有蒙上一丝丝尘埃。

 

     境由心生，我像一个参禅多年的行者一样顿悟了，这就是我的家，我不断寻觅的家，守护我心灵的家。家里的一切一切都是埋藏在我心底深深的眷恋，都是我缕缕丝丝割舍不断的情结。

 

     家里的三间房子座落在一个半山坡，坐北朝南，垒墙用的一块块片石是父亲从沟里一下一下的撬起来，我们小哥俩利用休息时间，和父亲一起用小平车一车一车的从沟里拉出来，一片片背上半山坡，墙垛门脸所用的砖是从两三里外的拆平房的工地上，一块块的剔下来，用小平车一块块的拉到山脚下，再一块块的搬运上半山坡，活墙泥的水是从三里外的河湾一桶一桶的挑上来的，这期间，手上打起多少泡、肩上磨起多厚茧、身上流下多少汗、心里吃过多少苦，这些早已无法计算，正因为曾经的付出，所以这些记忆的烙印才难以磨灭。

 

    院子里父亲栽种的柳树已经由一棵小树苗长成两个成人才能勉强合抱那么粗，老树上我亲手做的秋千还悬挂在枝桠上，在老树褶皱的脸上，刻画着我不断成长的印痕，它的年轮上又记载着我儿时多少的欢乐与梦想。当年，我从山上穥种的李子树、杏树分散在院子和房前屋后的各个角落，初春“乱花渐欲迷人眼，不爱深红爱浅红？”，盛夏清风送爽晨读早、绿树成荫照柔情，秋日一轮清月影婆娑、枝头硕果止流涎，寒冬“千树万树梨花开”、银装素裹残阳斜，小院儿树木葱茏繁茂，四季皆景也。

 

    在树旁的各个角落里，零星的点缀着母亲栽种的黄花。房子后边由父亲开荒的一小片地上，种上一夏天吃不完的西红柿和豆角，另一小块地上，我“也傍桑阴学种瓜“，播下葵花、玉米、窝瓜的种子，在离房子一箭之地的土坡上，我还开了一块儿荒地，种上些大葱和土豆，我们全家共同动手丰衣足食，以补贴捉襟见肘的困难生活。我们开垦的是未来、播种的是希望、洒下的是汗水、收获的是喜悦，这大概就是所谓的地主情结。

 

    春天，院子里几角旮旯不经易间钻出儿颗青草，柳树也在春风的吹拂下，发出黄绿色的嫩芽，树上忙于示爱的麻雀活蹦乱跳，和檐下衔泥筑巢的燕子共同构成一幅灵动的意春盎然图，间或几声柳笛响亮的哨音和枝头麻雀叽叽喳喳的吵闹声，那是春天的音符。夏天，粉红的海娜花亭亭玉立、金黄和鲜红的美人蕉娇艳欲滴、玫红的地雷花星星点点、白黄红紫各色的萝卜花竞相绽放，这种花很具有观赏性，从盛开到凋谢有一个多月长时间，花朵有海碗那么大、花瓣层层叠叠，很是好看，白粉、浅红、紫色的牵牛花的花莬在各种花木间四处缠绕，喇叭型的花朵不经易的就冒出一朵，给人一个小小的惊喜。小院儿花儿的花期都很长，大约四、五个月花开不败；小院儿花儿争奇斗艳，色彩缤纷，编织成一个七彩的花儿世界；小院儿花儿花香四溢， 蝴蝶翩翩起舞、蜜蜂流连忘返，这儿也是蜂蝶们的乐园。秋天，坐在秋千架上，一边温习功课，一边欣赏云卷云舒或落日余晖，顺手摘一把李子还能解解馋。如遇秋雨霏霏，或倚被品读感悟，或静听流檐叮咚，这何尝不是一种心境的修练？寒雪冬日，隔窗欣赏“白雪纷纷何所似，未若柳絮因风起”，侧耳倾听北风呼啸肆虐，去感受苍茫大地谁主沉浮的雄浑力量。须晴日，堆个雪人，支个筛子，洒点粮食，待鸟雀自投罗网，其乐融融也。

 

    大清早起来，阿黄见到我就摇头摆尾，等我把它的脖套解开后，那家伙就像被释放了一样儿满院撒欢儿。一开院门，它就像离弦之箭一样穿出去，沿着小路向山顶冲去，边跑还边回头看看我，看我有没有跟上来。一路上，阿黄不停地奔跑，围着我绕来绕去，真是个忠实的狗崽。放学后，我也偶尔拔点草，喂喂兔子。开春，我和邻居要来的一对小兔子，当宠物来养，没曾想没有几个月，就变成一大家子了。拿把青草，逗一逗小兔子，三瓣嘴一张一合，想吃又够不着的样子十分可爱，给我增添了许多童趣。院子里的大公鸡盛气凌人，像一个雄纠纠气昂昂的大将军，护着它那一窝子的妃嫔，除了我们家的人，别人一概不让进院子，尤其是小孩子，常把邻居的小孩吓得哇哇大哭，有时甚至还来上那么一口。父亲把井下工人吃剩的饭菜带回来，喂了两头大猪。做完作业，我有时会给猪挠挠痒，先拿根木棍在猪的肚子上用劲来回刮擦，渐渐的木棍移到猪的后腿根，刮几下以后，猪的后腿越抬越高，滑稽的憨态再配上那幅丑陋的嘴脸，笑得人肚子都疼。家里的老猫也是我的玩伴儿，它经常在我写作业的时候捣乱，在我作业本上留下几个梅花印。老猫喜欢在温暖的太阳下睡懒觉、打呼噜，所以我偶尔也会烦它，在它睡懒觉的时候，撩逗它，可家伙换个地儿，依旧我行我素。到了后半夜，它就趴在我耳朵边喵喵叫，似乎是在哀求我，又像是在向我献殷勤，只要我一撩被子，它就吱溜一下子钻进去，挨着我盘起身子，很快就进入梦乡。

 

    每年的中秋节，每当“月上柳梢头”的时候，我家就把供奉月亮的水果和月饼放在树边的空地上，全家人围坐一旁，一边赏月，一边啦家常。没有问过母亲，也不知道我在外求学的那几年，父亲和母亲是否也在月亮下思念着儿子？我寄愁心予明月，千里这外，父母是否也能感觉到儿子的思家之情？

 

    记得在我中考那一年，家里的电视基本上不开，只是看看新闻联播。母亲也尽可能想方设法为我补充一点营养，鸡蛋是每天都吃的，肉类也是隔三差五解解馋。母亲心里其实很担忧，为我的学业而着急，甚至偷偷找了个先生卜了一卦，卦相结果更令母亲发愁，可是母亲没有气馁，还装作没事似的鼓励我，当时我真的是做到了“两耳不闻窗外事、一心只读圣贤书”，对于母亲的焦虑丝毫没有察觉。

 

    父亲为了补贴家用，有时间就上矸石山捡炭，背是佝偻的，可挺起的却是男人的脊梁。父亲的心地很善良。那些年，要饭的人特别多，遇到上门讨饭的人，父亲总会把他让进屋里，吃个馒头，喝口热水，暖暖身子。父亲还救过几个人的命。有一年河湾发大水，从上游漂流下一个女人，父亲冒着生命危险，从河滩上把她救了上来，并在我家休养了一天后，父亲才把她送回去。还有一次，太阳都老高了，父亲看到邻居家还没人起床，怕有事，果然邻居一家CO中毒了，在父亲的挽救下，他们一家人最终安然无恙。

 

    父亲也为我的人生指明了路。记得有一年，我和邻居家的几个小朋友偷土豆，被人家抓住了，别的小朋友都安然无事，而我却被父亲打得半死，当时我很不解，难道父亲不爱我吗？至那以后，我再没敢偷过东西。后来，当我的发小因盗窃罪被劳教了以后，我才明白，如果没有父亲的那顿胖揍，也许一同被劳教的还有我。

 

    父亲没文化，不太会说话，也不会教育子女，但是父亲有自己做人做事的准则，他言传身教，用实际行动告诉我们处世待人的道理，告诉我们做人腰可以弯，头却不能低，告诉我们怎样挺起脊梁做个堂堂正正的人，告诉我们怎样立于天地之间，做一个问心无愧的人。

 

    有爱才是家，有家才有爱。家是我儿时的荫庇所，为我遮风挡雨，是我青少年时的坚实砥柱，支撑我振翅翱翔，是我成年后的力量源泉，鞭策我为之守护一生。

作者：同煤同发东周窑煤业有限公司 张 亮

编 辑：肖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