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卓 美:青山有幸埋忠骨 | |||
| 煤炭资讯网 | 2016-4-20 16:42:48 散文荟萃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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冬雨霏霏的午后,将武笔山上爷爷所剩无几的遗骨装进新棺后,我们带爷爷去了公墓。安顿好爷爷之后,我的魂魄似被凛冽的寒风席卷,有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惆怅在胸膛萦绕。回城的路上,柏树不见萧瑟,麦苗正泛着无法按捺的碧绿,几朵不知名的花蕾正在有涵养地打开。许是触景生情吧,不禁感恩:活着,真好!当城市就在眼前的时候,走过路旁埋葬有一百多位烈士的墓园时,又被那墓园中无法描述的寂寞和悲壮牵住了心思和脚步。没有原由,从小就害怕坟茔的我,竟然不顾已经走远的亲戚独自走进烈士陵园。没有别的用意,突然想和每位烈士寒暄,想与他们握手道谢。只是,我伸出的双手却寻不到可以安落的掌心。
光阴沉默,岁月斑驳。簌簌落地的杉树叶,在一隅抱着风悄悄啜泣。一大排一大排的烈士墓,像列队的钢铁身躯倒在霸王山上。风雨抚平了一些墓碑上的名字。发霉般的石头,孤零零地立在坟墓前,像无言的、无尽的硝烟过往,无需说,也无需旧事重提。那些新换过的墓碑和一些字迹还能看清楚的旧碑上,“革命烈士之墓”就是全部的墓志铭,左下方的几枚小字写明牺牲的原由:1950年解放盘县光荣牺牲。他们的名字呢?他们的名字怎的也散在了风中?那么多无名无姓的烈士墓带给我震撼,也让我悲从心来。当初,战争到底是怎样的残酷和混乱,以至于今天的人们无法知道这眼前埋葬的是哪位英烈?站在墓园,我的目光从墓碑移开,回眸朝近处的小城望去,细雨中的古城被群山揽在怀中,宁静温婉,矜持有加。年滚着年逐浪而来,富裕的日子已经清晰可辨。我陡然明白些什么,也为这没有名字的墓碑释了怀。墓碑上有没有烈士的名字不重要,英雄牺牲的意义没有丝毫改变:他们的血肉之躯,做了今天幸福的基石。烈士,在用另外的方式活着:永垂不朽。
“中国人民解放军基本建设工程兵第四十一支队”,就是父辈们所熟知的“四一”部队。小时候,路过320国道四格到坪地段时,路旁就有很多四一部队战士的坟墓,那时候一直以为这些牺牲一定和一场战争有关,现在才明白,实际上,建设国家也何尝不是一场和贫穷、落后所作的一场旷日持久的战争,这些倒在黎明以后的战士,他们用短暂的生命延伸了我们脚下的道路。这些和那些散落在各乡镇的烈士墓,证实了这片土地变迁的不易和艰辛。烈士的家乡,遍布祖国的大江南北:河南、山东、四川、云南••••••对此,我也不禁想到烈士的亲人。几十年的时光已经成为漫长历史的瞬间,烈士的家人可否安好?在每年的清明时节,或在这年关即将到来之际,远方的亲人们可否会为这光荣在异乡的英雄烧上几张纸钱,朝地上泼出半盏薄酒?
在盘县烈士陵园的陈列室里,还陈列有对越自卫反击战中牺牲的盘县籍24名英烈的遗像和相关资料。当那场离今天最近的战争以激烈迅猛之势席卷边境线的时候,在117高地,在那条植被繁茂的中越边境线上,被炮火洗礼的山峦浓烟四起。有的战士参军才仅仅一个月,还没有充分体会到身为一名解放军战士的骄傲和荣耀,就成为一名名无后坐力炮手上了制高点。死神的脚步实在太快,快到一个排才刚刚到达目的地,还没有来得及装上御敌的弹药,敌人的炮火就如雨点飞蝗般落下。稚气未脱的脸庞失去血色,涓涓流淌的鲜血凝结在一寸寸珍贵无比的国土上。山河哽咽,日月饮泪。战争,又怎不是宇宙另外的那个黑洞,吞噬的不光是生命,还有和平与安稳。这些年轻的战士,有的牺牲时还未满18岁。18岁,那场战争就匆匆收留了他们的青春、梦想和希望。
一周后,我再回几十公里外的老城,再登霸王山。阳光布满每一级向上的台阶,小城一节节矮下身子,似在表达对烈士的敬仰。慢慢地,纪念塔从高处一寸寸进入视线。醒目的文字,庄严的碑身,给人巍峨不屈的力量。为了解放盘县,建设盘县,维护祖国的和平统一,为了保护国家和人民的生命财产,有700余名先贤英烈先后捐躯。700多名,这只是一个轻易就可以说出口的数字,在这数字的背后,是壮士抛头颅洒热血的慷慨和决绝。挣得江山在,半壁秋色与谁分?中国已经雄立东方,这步步为营的壮阔,可否为英雄带去一份安暖?
从纪念塔左侧下山时,那一排水杉树与众不同地泛着枯色。和上次进墓园一样,寂寥依然,冷清如故。鸟雀,似被冬天的棉被捂住了小嘴,最多只见它们的身影从树梢急急掠过,而后不知所踪。墓前有扫过的痕迹,有扫拢的一小堆一小堆杉树叶。有几座烈士墓上的落叶已经被打扫干净,一只麻蛇皮口袋在一旁鼓着半个身子。墓园的那头,一位身着红色夹克的老人正躬身往另外一只口袋里捧枯叶,那双粗糙有力的手仔细而缓慢,认真得像在打理自己的生活。当我走进时,老人才直起来他的腰杆:“闲着也是闲着,来打扫一下墓园,你看,干干净净的多好。”“这里,还有为建设我们盘江矿井牺牲的四一部队的战士。”王文全,一位七十岁的老人,退休前是盘江火铺矿的一名普通工人,五年前,他从火铺矿回到了烈士陵园后山的小村庄居住,已经为墓园义务清扫达五年之久。从王文全叔叔的话语里,这一切就是举手之劳的事情,轻描淡写的“闲着也是闲着”让我心生敬意。我如今工作的盘江投资控股集团,已经是江南唯一一家上市的煤炭大企业,面对今天盘江的蓬勃发展,我们要感恩的人,就躺在这眼前的泥土里。我静静地看王文全叔叔弯腰、起身,我忘记上去帮上一丁点的忙,我甚至忘记应该对王叔叔说些什么。
站在离城市最近的那排墓碑前,看石坎下人流如织的街道,看三一溪缓缓而过,看体育馆楼上骑车的孩子们,我感慨万千。这生生不息的家园,似与这埋着的忠骨息息相关,却又毫无瓜葛。英烈长眠于此,只守望我们,守望我们抽穗拔节的生活。
走下墓园,小街上有卖新鲜草药的,有三三两两的老人坐在阳光下聊天,还有一位卖旧书旧器的老人在一边剥他的豆子,一边旁若无人地高唱:“不要说,我们一无所有,我们要做天下的主人。这是最后的斗争,团结起来,到明天,英特纳雄耐尔,就一定要实现••••••”老人的声音,即便在这热闹的小街上也显得很洪亮。我停下脚步,感觉这歌声似久别的故人经过几十年的流浪后,最终又抵达了我的身旁。我不知道时代是何年何月放跑的这首歌,也不清楚现在还有多少人会记得这热血沸腾的旋律。不过我敢肯定,对面石坎上的烈士对《国际歌》一定深爱如从前。所以,我自顾自认为,这位老人是在给烈士唱歌,借以缅怀他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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