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卓 美:纪党恩的爸爸妈妈 | |||
| 煤炭资讯网 | 2016/6/17 8:11:25 散文荟萃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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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远处看去,纪党恩家的房子自顾座落在小村的一隅,离路对面的村邻有一些距离,所以,这所独间的小房子多少显得有些孤零。我们来到纪党恩家门前的时候,门窗紧锁,被风雨斑驳的木门上,“年年如意新春乐;岁岁平安合家欢”的对联还透着年的喜气。房子的一侧有一堆干树枝,小院的篱笆上晾满了大大小小的衣裤,地面泥泞。院子外,一小块一小块的土地泛着白光,塑料薄膜正在春光里抚养庄稼。土地之外,绿树与翠竹几乎遮住远处的山峦,不间断的鸟声从某棵大树上跌落下来,那鸟声很奇特,我生平第一次听到。这高一声低一声、像嫩娃娃哭喊的鸟叫声回荡在午后的空气里,我的内心似受到一丝打扰。
“回来了!”不知道是同行中的哪一位先发现了纪党恩一家人的身影。我抬头望去,小村的路上有人急步而来,沧老的纪承运背着他的妻子出现在我的目光里,纪党恩跟在父母的身后,边走边朝空中挥舞他的红色外衣。罗非被背孩子用的布背带捆在丈夫的脊背上,她看向我们,由远至近,脸上一直有灿烂的笑容。罗非的左手蜷缩在胸前,左脚掌向内下翻,右脚尖僵直地指向地面,一只蓝布的塑料底鞋套在脚上。同去的李波小妹惊呼道:“甩掉了一只鞋子!”再朝上看时,罗非的手里正提着那只干净的布鞋。纪党恩的爸爸纪承运喘着粗气,一脸一头的汗珠。一件肥大的军绿色旧中山装被背带紧紧地勒在身上,一双沾满泥巴的解放鞋被坎坷的道路改变了模样。纪承运说,听村里人讲家里来了客人,不忍心让我们久等,就赶忙从场坝上赶了回来,走急了一些。今天是赶场天,纪承运背妻子罗非去赶场,除了买生活必需品外,主要背罗非去诊所输液,说罗非最近嗓子不舒服,总感觉呼吸不畅。他们从场坝上买回来三样东西:一包洗衣粉,一小把粗粉条和一小包米线。 一进院子靠竹篱笆的地方,一块平整的石头上铺有旧毯子,估计那是罗飞经常坐的地方。纪承运将罗非放到平石头上坐好,蹲下来给罗非穿鞋,过后将罗非抱到门口的轮椅上,从罗非身上滑落的布背带靠在竹篱笆上晒太阳。同来看望的一行人表示心意后回镇上忙工作去了,说好傍晚再来接我。纪承运忙着去喂猪,纪党恩进屋去开电视,我发现那电视图像模模糊糊,根本看不清楚具体的人物轮廓,纪党恩说:“嬢嬢,没有关系的,我家的电视看一小会过后就会很清楚!”我将信将疑地出来,独自坐在罗非的轮椅旁和她闲聊,纪家日子的细节一点点露出生活的表面。 2004年以前,家境贫寒的纪承运已经年过五十还孤身一人,纪承运是家里的独子,一些亲戚总想帮他说一门亲事,说“不孝有三,无后为大”,说再不成家,真要当一辈子的“五保户”了。对成家之事,纪承运何尝不想,可家徒四壁,女人进家来也要受苦受穷。在他的拖沓之下,娶妻之事很多年也没有个眉目。到了2004年,又有亲戚催促牵线,纪承运去了本县新民坝口村的罗非家相亲。罗非虽然面容清秀,人也非常年轻,可纪承运第一眼见到罗非时,吃惊之余,还凉了心肠。罗非七岁患了严重的小儿麻痹症,生活不能自理。而当时还不到二十岁的罗非,面对纪承运时并无多大的反感,在她看来,自己是一个“废人”,无论老少贫富,有男人要自己已是幸运,她同意嫁人的目的主要想给日益年迈的母亲减轻负担和劳累。而纪承运虽然心凉,可敌不住传宗接代“重任”的诱惑:罗非虽然要人照顾,可毕竟能给自己生娃娃,况且,像自己这样还住着杈杈房、已经年过半百的男人,好手好脚的女人谁又会嫁上门来?思量再三,纪承运一咬牙将罗非背回了家。
纪承运有媳妇了!这件事情在当时的小村里成了头条新闻。过后,国家日益富强,贫困户建房补助款很快得到落实,纪承运家的杈杈房变成了瓦房,村镇各级的帮扶,他们的生活也得到了基本的保障。再过后,他们如愿以偿地有了自己的儿子——纪党恩。纪党恩的到来,这个家得以完整,这对苦难夫妻对生活有了无限的盼头。罗非说,最艰难的时候是在纪党恩很小的时候,尤其在母子都三病两痛之时,纪承运后面背着罗非,前面抱着儿子走很远的路去看病,好在不管多苦多难,儿子也顺顺利利地长大了。聊到嫁给一个比自己大34岁的男人时,罗非说:“我妈告诉过我,我嫂子说我嫁了一个不光年龄大,连遮风挡雨的房子都有不起的人家。我跟我妈说,你姑娘这样的身体情况,嫁官嫁富人家也不会要,老纪这个人虽然穷,但是对我很好,走到哪里都要背着我,如果不是人家好好服侍我,你姑娘早就不在人世了。”说话间,屋子里传来纪党恩咯咯的笑声,我进屋问及原因,纪党恩说大笨猫实在太笨,总是被小老鼠收拾!他撅着屁股,将头倒放在凳子上,说这样看猫和老鼠最有意思。我再看那电视屏幕,果然比原来清楚很多。 原来,纪承运出门赶场或者种地时,一般是不带罗非去的,有一次罗非独自在家不小心从轮椅上摔下来,因为自己无法坐回轮椅,她在冷冰冰的地上坐了大半天,从那里以后,纪承运就再也不会将罗非独自放在家中。一来他担心罗非的安全,二来也想背罗非出门去见见世面的发展和变化。到地里干活时,纪承运还生怕罗非被太阳晒坏,将家里的一把破雨伞绑在妻子身后的木桩上。说这些的时候,罗非细语慢言,一脸的平静。过后,罗飞看了我的旅游鞋,看了我的牛仔裤和外衣,之后她还打量了我的头发,当我的眼睛将她的目光接住时,我发现那眼眸里有喜欢,也有祝福。因为她祝福的目光,我不禁想到,如果不是得了这么严重的小儿麻痹症,健康的罗非会有怎样的男人用什么样的方式来爱她?她又会拥有一个怎样的家庭?会过上怎样与此不同的日子?对于罗非将儿时的理想萎成灰、顺从命运改变心路的历程,我无法探知究竟,我被她的平静所感染,同时,也因为她的平静,有一股幽幽的感伤涌出我的胸膛。罗非还喃喃地说:“原来,老纪背我回去看过我妈,就在前一久,我妈还一个人来看过我,每次我妈一看见我就哭,她已经很老了,我认不得今后我们娘儿还能不能再见面。”说到暮年的母亲,罗非的眼里开始有了泪光,酸楚的涟漪从之前平静的脸上一层层地荡了出来。关于罗非无法对她的母亲敬孝所带来的遗憾,我虽然感同身受,可我却不知道如何来安慰她。我只是莫名地起身,硬着脖子抬头看向院子面前的那棵结满密密麻麻桑葚的树,之后,我还将目光放牧到远处的山峦,那山峦上满是有节有度的翠竹。尽管如此,还是有一股凉凉的小溪淌过我的脸庞,我的视线,被一片茫然的绿模糊。 罗非是一个勤快的女人,她在家里会做一些力所能及的家务来减轻丈夫的劳累。我说眼前竹篱笆上的衣服一定是纪大哥洗的,罗非羞涩地笑开了,她说那些衣物都是她昨天用一只手在石磨上搓出来的。我有些吃惊,她说让丈夫将她放在石磨旁边的石头上坐好后,那水管下的石磨就是她单手洗衣服的地方,只是,每次洗完,身上也会被水花溅湿一大半。然后,她再坐到太阳下晒干自己身上的衣裤。罗非说她还会砍猪草,我又一次吃惊。罗非用右手将那只僵直的右腿抬起来再放下,她演示给我看她用僵直的右脚掌压在猪草上,用右手握住刀柄将猪草砍碎。演示当中,她羞涩的笑容一直都在。除了这些,罗非还告诉我她用一只手麻包谷的技巧。罗非说等到年底他们就能吃上肉了,明年的油也可以不用再花钱去买。说话间,纪党恩跑跑跳跳、出出进进,这个有些瘦弱的孩子很阳光,也不认生,他告诉我他的学习还不错,考了八十多分。罗非的目光贴在儿子身上,将儿子迎出送进,舐犊的温情荡漾在她眼睛的潭里。 纪承运喂完猪又去屋子里扫地,给罗非倒水拿药,之后,他才坐下来陪我们说话:“没有办法,造孽(可怜)得很,出门不背着去,她孤廖廖地坐在家里连个说话的人也没有,吃喝也不方便,哪里会忍心!”“乘我现在还背得动她,多带她出门看看国家的发展,我哪天老了实在背不动她的时候,那又是背不动的事情,毕竟我现在还能背得动她!”纪承运背罗非去镇上看社会的发展,他告诉我,竹海镇的变化就是国家的变化。 说起来,我应该有所安慰才对,可在回来的中巴车上,竹海朝身后退去,却都退到了我默默的泪水里。 好友小春发来图片和文字:“很遗憾,这个小长假你没有和我们一起来娘娘山看五百里峰林!”我未加思索回复道:“我看见了峰林!这峰林,绵延960万平方公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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