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张 亮:我的姥姥 | |||
| 煤炭资讯网 | 2017/11/17 12:06:17 散文荟萃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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昨夜我又梦到了慈祥的姥姥,她一个人静静地坐在一个小土丘上,背后是一环金色的光晕,手里不知持有什么针线活计,神态自若安祥,那么温暖,那么阳光。这情景像极了我小的时候,姥姥就是这么带我到田里送饭的,她在那田垅上安静地坐着,看我在割完的麦地里拾穗,或是顺着蝈蝈的喳喳声寻觅着它们的行踪,或是偎依在她身旁,扯那地上的的狗尾巴草穿喂鸡的蚂蚱,她的手在我头上背上漫无目的地摩挲,嘴角上还扬着丝丝笑意,眼神里透着无限的慈爱与安祥,我就在她的膝下快乐地成长。 姥姥是个顶门立户的人,家里家外都是姥姥一手操持。她说起话来干脆利落,干起活来干净利索,办起事来一板一眼,生起气来不怒而威,走起路来像面前刮过一阵风。姥爷是个老实本份的庄户人,种地是把好手,囧于人际往来,一生秉承“吃亏是福”的人生哲理,村人都称“张大愣”。姥爷手脚勤快,姥姥生活节俭,日子过得殷实,解放前除了一处院落还落得几亩田地。 姥姥是个明白人,大事不糊涂,小事不计较。她一直告诉我们,做人要远离是非,不能隔岸观火,唯恐天下不乱,更不能趁风扬土,借势作威,要看好自家的门,管好自个的人,这些言犹在耳的话经常醍醐灌顶般地警醒着我。即使在文化大革命整天阶级斗争的时期,姥姥也从未批斗或指责过他人。她有同情心,说做人不能昧着良心,那些小地主,都是从牙缝省下的钱,日积月累,才买了几亩地,请了几个帮工,他们吃的用的和帮工都一样,甚至连帮工都不如,他们又没有错,为什么要被批斗呢?不过,在当时的情形下,这话是不敢乱说的,姥姥只是安份守已的做人,不予人雪上加霜。除非是大地主或是汉奸恶霸,又另当别论。 姥姥是个有爱心的人,她和姥爷住在一条街上,相互间非常了解。她嫁给姥爷的时候,姥爷正独自带着襁褓中的大舅,姥姥就这样视若己出,含莘如苦地把大舅拉扯大,如同狼是喂不熟的一样,有些人对他怎么好他也不会记得的。二姥爷走的早,二姥姥改嫁后留下三个儿子,他们和姥姥住在一个院子里,在姥姥的关照下,两个侄儿都分别成了家,还是选择继续和姥姥在一个院里住,姥姥和两个侄媳的关系都非常的好。姥姥和姥爷一辈子相濡以沬,从没有红过一次脸,姥爷临终时最放心不下的就是姥姥,直到咽气他还紧紧抓着姥姥的手,他怕一辈子争强好胜的姥姥受委曲,而姥姥含着眼泪笑着说“谁走的早是福气。”如果留下的是姥爷,她会更不放心,因为老实巴交的姥爷经常忍气吞声,委曲全咽到了肚子里。 姥姥是个刚毅的人,她身材高大,长着一双大脚板,不像大姨姥姥一样,裹着一双七寸金莲,她也不像大姨姥姥像个保姆似的,一辈子三从四德,独个儿守寡养大了儿子、还有孙子、重孙子,还要忍受他们的白眼,过着寄人篱下的生活。姥姥生活上没有依赖过任何人,也不会受任何人摆布指使,即使是蛮横粗野横挑鼻子竖挑眼的大舅妈,姥姥也不会放在眼里。 姥姥是个干净人,家里无论什么时候都是干干净净的,但是她没有让人不适的洁癖。老式的大柜一尘不染,金黄的铜锁锃明瓦亮,地面的方砖如同上了黑釉的镜面一样,即使是在姥爷故去后,家里的被褥都洗得露出了骨子里的顔色,身上的衣服虽然洗得发白,但是没有任何污渍,院子里的地面干净得就像谷场上的场面,连一点儿鸡屎也看不见。姥姥没事的时候,就用大瓷瓶子里的鸡毛逮子在油布上、窗台上、柜顶上抺来抺去,见着点尘土或碎屑就立马收拾了去。 听母亲说,襁褓中的我因被赤脚医生用有菌的注射器打针,针眼受到感染化脓并发高烧不退的时候,是姥姥整宿整宿的不睡觉哄着我,并最终发现了我高烧不退的原因,及时把我送到了县医院动手术。 母亲是姥爷的幼女,在生的我时候,姥姥已年近古稀,人老惜子,姥姥对我的溺爱是不言而喻的。其实,我两岁以前的每一天都是和姥姥在一起的,只不过那时的记忆像胶片一样剪辑掉了,两岁以后,我和母亲就随着当矿工的父亲来到了矿上。每年的寒暑假期间,我都随着母亲回到故乡,看望姥姥姥爷,顺带帮着干些农活。只有在那个时候,我才能整天缠着姥姥,小跟班似的踩着她的脚印子,她走到哪里我就跟到哪里,多年来似乎都依赖成习惯了。她做饭的时候,我就在她旁边拉风匣,用铲子加炭;她喂鸡的时候,我就帮着搓莜面、撒菜叶;每当院子里响起母鸡咯咯炫耀声,我就到柴房的麦秸垛上摸几个热乎乎的蛋来,她中午就给我炒了吃;她到地头送饭的时候,我就在蹦着跳着在后面拎点轻东西;她在地头歇着的时候,我就到地里抓蝈蝈、穿蚂蚱;她串门子的时候,我就偎依在她身旁,听她和邻里拉家常;院外响起卖冰棍人的吆喝声时,她就给我买一根消暑。 记得那有一年,在拆大地主赵二孩的牲口棚的时候,我用蚂蚁搬家的方式给姥姥搬回许多生火的木柴,并劈成细细的长条,用铁丝捆好垛起来,几乎堆满了小柴房,直至姥姥去世,那垛柴也没有烧完。这件事情被姥姥夸赞了好几年,我的心里也是美滋滋的。 姥姥的去世对懵懂的我来说是个很大的打击,当我喊破喉咙她也不应的时候,当她表情僵滞双眼紧闭再也不会朝我笑的时候,当我摇晃着她的手想让她醒来的时候,我才知道我永远地失去了她,她让我真切地感受到什么是死亡。当白色的挽幛铺天盖地般地挂满灵棚,当众孝子哭天呛地的哀嚎声长久地回荡在小院时,当剪着方孔的纸钱撒满西归的小路,当无情的黄土把装殓姥姥身体的棺木掩埋起来我再也看不见的时候,我似懂非懂的明白再也没有一个可以让我自由地无拘束的满足童心的地方,再也没有机会牵着她的手享受田间地头的快乐,再也没有一条收容我且可以随心所欲折腾的土炕,再也没有一个人能耐下性子听我讲话,微笑着看我玩耍。每每想到这些,我的心里就无比难过,泪水就不能自禁地往下流,我想念姥姥,想念她和我一起度过的那些快乐的日子。 姥姥故去以后,有很长一段时间出现在我的梦里,领我下地,看我玩耍,以至于我在半梦半醒中相信她还活着,还在我身边。现在,年岁渐增,随着年老的长辈一个个的故去,我也经常在不经易的时候想起那些逝去的亲人,特别是曾经疼我爱我的姥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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