进城已经近十年了，身上已经改变了许多，但是一张口叫“娘”这个称呼我却一直没有改变，虽然常常被妻取笑，我却一笑而过，因为“娘”这个字一直藏在我心底最柔软的地方。

    “娘”是胶东半岛对妈的称谓，可能现在已经很少喊娘了，尤其是城里人觉得“娘”这个称谓太土，不上档次，一看就是乡下人，可我觉得“娘”这个字时世间最亲切的，你可以把她喊得如苍茫大漠的荡气回肠，也可以把她喊得如江南水乡的吴侬软语。

 

    我对“爹”的印象很模糊，隐隐约约的感觉是一个高高大大、很严肃的男人，我还好，小时候还被抱过，据说还在那个男人身上尿了一泡，妹妹就悲催了，从出生就没见过那个男人一眼。

 

    小山村里大多数人还是比较淳朴的，只是有几个熊孩子总是没事欺负我，喊我是没爹的野孩子，从小生长在单亲家庭的我多愁而敏感，忍不住和他们撕扯一番，虽然每次都弄得灰头灰脸，衣衫褴褛的回到家，看到娘，既害怕又感到委屈。娘看到我这个模样，既有些生气又有些心疼，在这个贫穷的小山村，我一共没两身衣服，已经缝补了不少回，眼见这次烂的是补不成了，娘当然是有些恼火，在这样下去孩子就该光腚了。但是看到我身上的伤痕，心疼的把握搂在怀里。此时我终于忍不住委屈的抽搐起来，不明所以的小妹也像小猴子一样扑到娘的怀里，四、五岁正是争宠的年龄，开始以为我要跟她抢娘呢，使劲的想把我挤出娘的怀抱，后来看我哭了，还以为弄疼了我，伸出稚嫩的小手，一边笨拙的帮我擦眼泪，一边冲着我的脸呼气，“哥哥，呼呼就不疼了”。真是个傻丫头，挤我的是胳膊可不是脸。娘紧紧的把我俩搂在怀中，从侧面看，我看到了娘眼睛里充满了雾气，这个黄昏，我们娘三就这样紧紧的搂在一起，多年以后我已经忘记了许多事，但是这个温馨的黄昏却永远的铭刻在心中。

 

    家里只有几亩山地，娘每天日出而作日落而息，精心的伺候那几亩地，无奈辛苦劳作换来的依旧是贫困。过度的劳累使娘苍老了许多，不到三十岁看起来却像四十的农妇，头上已经有了些许白发。缺油少盐的日子让人的饭量大了很多，小妹每天喊饿，放学后我除了割草、放羊就是去小河里捉鱼，虽然没有油，但是娘做的炖小鱼却是我吃过最美味的，小妹更是吃的走不动路，喊着让娘揉肚子。娘一边给小妹揉着肚子，一边羞着小妹，“小馋猫，让你吃这么多”。在灯下我第一次发现娘笑起来是那么的美，我对爹的怨气更大了。

 

   村里没有小学，要想读书那得翻过一座山去镇上，我每天要步行一个小时才能到学校，每天天不亮就出门，娘总是在村口目送我，我知道读书承载了娘太多希望，所以我读书很用功，每次考试都是双百，尤其是我第一次拿到三好学生的奖状后，娘虔诚的把奖状贴到客厅的墙上，难得的到集上割了半斤肉，晚上我和小妹吃的嘴角流油，小妹天真的问 “娘，咱们今天过年吗”？我家穷，一般只有逢年过节才舍得割肉。

 

    娘怜惜的摸着小妹的头，“燕儿，你以后也要像你哥哥一样，好好读书，出息了就可以天天吃肉了”。

 

    小妹萌萌的睁着大眼睛，似懂非懂的看着我们，“长大了我也要像哥哥一样好好学习，吃肉肉”。

 

    我十三岁的时候考上了县里最好的初中，我很高兴，可是看到学费后，我的好心情荡然无存，尤其是以后要住校，这可不是我这样的家庭能承受了得。看到娘虔诚的在宗祠里上香，一边还小声说着，“列祖列宗保佑我家俊儿能有个好前程”。我心里更难过了，晚上等小妹睡着后，我唯唯诺诺的告诉娘，我不想读书了，在家帮娘干活。没想到娘生气了，长这么大我还是第一次见娘生这么大的气，娘哆嗦着指着我，眼泪划出了眼眶。我吓坏了，不知所措的站在那儿。

 

   “俊儿，你是娘的希望，不好好读书怎么能有出息，难道像娘这样一辈子在地里刨食，你要像你爹那样，书读好了当个公家人，娘这辈子也就安心了”，娘平静了一会语重心长的给我说。

 

    “我才不要学他，他是陈世美”，听到娘提到爹，不知怎么心里异常的烦躁。

 

   我脸上重重的挨了一巴掌，娘铁青着脸：“不管咋说，他都是你爹，你怎么能那么说，你的书白读了“。

 

   我难以置信的看着娘，长这么大我是第一次挨打，还打的这么重，我感觉脸已经肿了。

 

    我和娘谁都没说话，但我感觉到了娘的不平静，娘一夜没睡，在炕上坐着，痴痴的望着窗外，不知在想些什么。 

 

    第二天我脸肿的更高了，小妹一碰疼的我呲牙咧嘴，娘看到了心疼的要煮鸡蛋给我敷脸，最终我也没有敷脸，而是给了在一旁眼巴巴盯着鸡蛋的小妹，不理娘在后面喊我，不管不顾的夺门而出。

 

    我静静的躺在村西头的小山丘上，看着白云从蓝天上飘过，烦躁的心情慢慢的平静了下来，但是心里还隐隐作痛，我又没有说错，娘竟然为了那个男人打我。

 

   不知过了多久，我慢慢的睡着了，突然感觉脸上一阵清凉，很是舒服，我一下坐了起来，一看是娘拿着鸡蛋正在给我敷脸。我想推开娘，但是又舍不得，长大以后我才知道这就是妈妈的味道，此时心里很是纠结。

 

    “傻孩子，还在跟娘置气呢，我昨天不该打你，还疼吗”，娘轻轻的摸了摸我的脸。

 

    听到这个，我心里又隐隐作痛起来，“我又没有说错，是他不要我们了，抛下我们仨自己享福去了”，我执拗的转过头。

 

   “俊儿，你爹就是在不对，但他毕竟是你爹，你不能那么说他，在说你爹也有难处”。

 

    他能有什么难处？我心里恨恨的想，“娘，那你就不怨他吗”？

 

    娘叹了一口气，“怨？我现在已经不怨他了，你爹是知青，有文化，又是城里人，我大字不识，又是乡下人，我配不上你爹”。

 

   娘陷入到了对往事的回忆中，仿若喃喃自语，又好像是说给我听得，“当初你爹来的时候，一下子就把人给震了，高高大大的人又帅气，不知道被村里多少女人惦记，最后却娶了我，那几年我是村里最幸福的女人”。说到这里，娘竟然露出了少女般的娇羞。

 

   看着娘一会哭一会笑，仿佛陷入了癫狂状态，我有些害怕，紧紧的握着娘的手。直到多年以后，我才真正懂得了娘。

 

   想我这样的农家子弟，只有读书才能改变命运，为了能让娘和小妹能过上好日子，我读书更加拼命了。三年后，我如愿以偿的考上了省里的重点高中，在村里引起了轰动，就是在县里也引起了不小的风波。村老们不停地夸赞着我，这要是在古代就是秀才了，娘被巨大的喜悦包围着，粗糙的手轻轻的摩挲着通知书，眼圈慢慢红了。

 

    娘走了，就在我拿到通知书的当晚。第二天一早我发现的时候，娘已经永远的闭上了双眼。娘走的时候很安详，眼睛里还带着笑意，手里紧撰着我的通知书。过度劳累加上长期营养不良，已经使娘的身体早就不堪重负了，大喜之下击垮了娘脆弱的神经。

 

    娘的葬礼上我又见到了那个我原本应该叫“爹”的男人，我不得不承认，那个男人确实很帅气，可是我对他的恨又增加了几分。我紧紧拉着小妹，茫然失措的站在厅里，我不知道该干些什么，我让小妹在多看娘几眼，以后我们再也见不到娘了。

 

    那个男人走了，带走了小妹，我不同意，我要养小妹，被大爷爷给了一拐杖，“你要好好读书，你娘在天上看着你呢，你要混不出个样，你娘死也不会瞑目的”。

 

    “小妹，等着我，我会去接你的”，我大声冲着小妹喊，小妹跟着那个男人走了，一步一回头的冲我喊着“哥哥”，终于再也看不到她的身影，此时的我终于泪流满面。

 

    远处的花丛中有几只蝴蝶在翩翩起舞，美丽的姿态像极了娘的容颜，我痴痴的站在那儿，会是娘吗？

作者：神华宁夏煤业集团金凤煤矿 谢道春

编 辑：肖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