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时分，我做了个梦，一个没有来由的奇怪的梦，梦得一个老人走了，走得急匆匆，没有只言片语，她与我擦肩而过，向着灰雾般苍茫的远方走去，渐行渐远，直至目不能及。我只觉得眼窝脸颊处有些滚烫，两行热泪从奔涌的泉眼不停地溢出、淌下，情急之下，我突然醒了，天已大白，情如波涌，索性依着被子，续着刚才的梦，浮想翩跹。

    梦中的老人是赵大娘，我不知如何表述我们之间的关系，权且称作邻居，说是邻居，其实根本算不上，我家住在沟里半山坡上，赵大娘住在沟口的小巷子里，两处相距至少一里之遥，哪有这么远的邻居？俗人没有“天涯若比邻”的思想境界。

 

    赵大娘老两口是半路夫妻，因不知如何称呼，人们便依着传统的习俗随了夫家的赵姓。赵大爷是退了休的矿工，因多年从事井下作业患上尘肺病，每年冬天就气短，尤怕感冒，他膝下有儿有女，时常过来看看，只是略尽心意而已，日常生活饮食起居一概由赵大娘料理。赵大娘也有两个儿子，都在老家繁峙县，我从未看到或听说她的儿子来看望过，倒是有时听着赵大娘念叨着她的孙子是如何如何的听话懂事、学习成绩是多么优秀，诸如此类有些冗长繁沓的话语。

 

    那个时候，沟里人吃水要到沟外的自来水管去挑，而且是定时送水，十分不便。后来，水管不知何故，不能供水了，而那块地方也被人圈了起来，占为私用了。因我在外求学几年，乡里的事有些断片，自我毕业分配回来起，吃水就到别人家里的水管去接。挑水时，水桶难免晃动，水就有所溢出，夏天的时候，在门口或路上洒点无所谓，可一到冬天，家门口积上点浮冰可不是什么好事，所以许多人家每到来水的时间就关起了门，以示不便当面拒绝。

 

    赵大娘家住小巷里，巷子很窄，两个人勉强侧肩而过，如挑着水桶，那便一人独占一条巷了。大娘的房子是自建房，建在公家排房的后面，因地势便利，所以接着自来水。房只一间，很低矮，除了一条火炕和锅灶，地下面积只约五六平米左右，放置箱柜、水瓮之后，所余也就无几了，到了冬天，地中心还要放置一个小火炉，空间也就更为紧张。就在这种情况下，赵大娘还是招呼着些熟识的人去家里挑水，还经常从瓮里舀水到捅里，便着人们尽快挑走，好在紧张的供水时间内多挑几担。沟里的矿工三班倒的在井下从事着艰辛的劳作，除了上班就是睡觉，过着牛马般的日子，他们没有信仰、没有远大的理想和抱负、也没时间和金钱去享受生活的快乐，他们只想着如何让自己的老婆孩子吃饱穿暖，尽可能的过的好一些，“二亩地一头牛，老婆孩子热炕头。”就是他们的终极目标。那些矿工的家属也是整天忙着，买菜做饭洗衣服，照顾家庭和孩子，还要侍候好那些以汗以血甚至以命打拼的男人，所以她们承包了买米买面、劈材打炭等大部分力所能及的些生活琐事。在男人不在的时候，心疼男人或是保证男人充足的睡眠时间的时候，她们也是自己挑水。赵大娘知道沟里的这些人生活的不易，她的心里装着这些仅是为了活着而活着的这个社会中最底层的群体。

 

    我们接完水后就走了，有一次我见赵大娘拿着一柄锹，在门口及小巷一点点的清除着因洒水而形成的积冰，我的心突然有些难过，她那矮小瘦弱单薄的身影瞬间高大了起来，她的形象也变得和她家中供奉的菩萨一般模样。

 

    我很喜欢赵大娘，爱听她那浓重的口音，“那孩儿，回来了？”“那孩儿，上班去呀？”赵大娘站在我上下班必经的巷口，大老远的就问起了我，那亲切的声音至今还在耳边回荡。在接水的时候，她经常问我“在单位工作的咋样？”“有对象了没有？”她也经常向母亲询问我的情况。有一次，她看见我携着初恋女友的手经过那巷口，笑得脸上像开了花一样。那次不久，赵大娘见了我，硬是塞给我两双鞋垫，上面绣着一对鸳鸯和并蒂莲花，那一针一线都是老人的一片心，也不知她为此熬过多少个日夜，我想她绣的时候肯定是笑着的、有所期望的。

 

    都说“梦是反着的”，我的心里多么希望那梦仅是个梦而已。我拨通了母亲的电话，问起了赵大娘，母亲说：“赵大娘在搬到棚户区不久就去世了。”母亲还在三天头上去烧了祭纸，母亲有这个习惯，她经常在熟识的人去世的时候这样做，算作为故人送行。我的情绪一下子跌落到低谷，那点残存的希望彻底的破灭了，心想怪不得我做了这个离奇的梦，再细想当年赵大娘已年近七旬，如现在还活着，应至耄耋之年了，人老了，总是要故去的，如同这些年，我的许多年老的长辈一个个故去一样。

 

     “人死如灯灭”，一个卑微人物的故去，能有多少人记得他们，而我却记得她——赵大娘，一个和蔼可亲、乐于助人、关心他人、一心向善的老人，她的声音、她说起话来的语调和口音在我耳边嗡嗡回响，她的容貌、她走起路来一扭一扭的姿势也不住地在我眼前晃动。不知何时，热泪垂落，在纸上泛开，像那记忆中的并蒂荷花一样，也模糊了纸上的字迹，我一时哽咽，鼻腔里也似有物，呼吸不畅，不得不停下了手中的笔，实在是写不下去了。我做了一个长长的深呼吸，强忍着抑制住了心中还在起伏的思绪，把那点美好的记忆暂时的封存起来吧，待到将来某一天的某一时刻，在随着时间的流逝即将忘却的时候，再让它载我入梦。

 

    时间已近仲元节，乡人皆忙于祭奠，我不知赵大娘埋骨于何地，且也无心无暇去专程祭奠，身不能至，心向往之，我把那份想念寄予笔端，书于纸上，权且当作是我对老人的遥祭，聊以慰藉。

    真诚的希望各位师友予以指正，只有从镜中才能更好的认识自己，不胜感激。

作者：同煤同发东周窑煤业有限公司 张 亮

编 辑：肖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