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杨景瑞:探究元代都城“元中都” | |||
| 煤炭资讯网 | 2018/5/22 10:40:28 散文荟萃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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近日,记者来到河北张家口张北草原上的古城,这个与元大都、元上都齐肩的元代都城——在历史中消逝了700多年的元中都。如今,元中都已经入选第三批国家考古遗址公园名单,成为河北省历史上首个国家考古遗址公园。 出张北县城北行数公里,有个叫庙滩村的地方,整日人来车往,熙熙攘攘。此地古称 “马桥”,从明末清初起,就是华北最大的牲畜交易市场。从 《辽史本纪》 《金史•食货志》的记载来看,它的前身可以追溯到上千年前。当时的北方牧畜交易场,位于一座草原古城内,此城曰“北羊城”。 上世纪八十年代的张北人,对“北羊城”可不陌生。就在张北城北15公里白城子村附近,被防护林簇拥的张化公路会穿过一段荒废的城垣,行进到“城”中央时,公路右侧高大的土包顶端立有一块石碑,上书“北羊城”三个字。 附近的村民则称它为 “白城子”,《大清一统志》可以寻到这个名字:“此城土人名插汉巴尔哈逊城,周四里,门四,故址犹存。” “插汉巴尔哈逊”是蒙语,其意即为“白色的城”。 无论是在冉冉的朝雾中,还是在亮亮的日光里,远远看去,那近乎完整的四方形的残垣都泛着白色,这是由于城墙是用当地产的白干土夯成。清乾隆二十三年,在河北一带任职的黄可润俯察地理,纂修《口北三厅志》,提出“白城子即是北羊城”之说。 历史悠久的古代牲畜牧交易场,也算一处了不起的古迹,1981年,白城子依此被列为县级文物保护单位。 不过, 有个人很快就把结论改成了问号。白城子村的老乡几乎都很熟悉他———尹自先。上世纪八十年代初,他还是张北一中历史教师,后从事张北史志工作,接触了大批的相关历史资料。他发现,在民国二十三年 (1934年) 许闻诗纂修的 《张北县志》曾提出过: “是否为北羊城待考”。他开始频繁地进出古城, 有时会呆呆地站在墙根边,正看反看,横看竖看,看城墙上的被风雨冲刷岁月斑驳的每丝痕迹,也查找被岁月碾碎的残砖断瓦。 田野考察做得越多,他也越迷惑,为什么一座牲畜交易市场里,会现身那么多黄、绿釉的琉璃砖瓦?还有兽形的砖刻,带有纹饰的滴水?他比划着,想像着———磨盘大小的圆鼓状的柱基石, 该支撑多粗多高的柱子,了不得啊。 “根据采集的楠木碎片、钧窑、龙泉窑青瓷器残片,以及汉白玉质螭首石刻残块若干,可以判断,当年这是一座规模宏伟、富丽堂皇的宫殿群, 不会是交易牲畜的北羊城,是故元中都。”1982年,尹自先的“豆腐块”文章,登载在《张家口日报》上,他认为那座草原上的废墟之城,乃是与元大都(今北京)、元上都(今内蒙古自治区正蓝旗)齐肩的元代都城——在历史中消逝了700多年的元中都! 不久之后,历史考古专家也纷至沓来,对白城子的城址,以及城内的遗存进行专业性调查。1989年开始, 白城子迎来了更多国家级专家:古城址专家罗哲文、时任中国文物研究所副所长的张羽新……还有北京大学的王北辰教授,他登临视野开阔的西山最高处,碧波荡漾的安固里淖赫然在望,老先生十分感慨地说:“难怪这里是古屯兵之地,地域辽阔、水草丰盛啊。” 时隔十年,认定的失误,终于有了改正的契机。 在1999年考古十大发现的名单里,“元中都”的名字赫然在列。2001年,元中都遗址被公布为第五批“全国重点文物保护单位”,白城子终于掀掉了盖头,露出了元中都的面纱。 考古学的考察,不仅是地毯式的拉网式的,有时还要从远处遥看,从空中俯瞰,鸟瞰遗址的整体风貌。 其实,这风貌在考古专家心中早就清晰无比。辽之燕子城,金之抚州,元之隆兴路、兴和路,今之张北,是中国北方最特殊的 “分界地”。张北作为蒙古高原——草原畜牧区域的最南端,其南缘以一道山岭与南部农耕区障隔开来。 翻过这道屏障似的山岭——张北人称之为 “坝头”,即为张北的坝上草原。而这一片辽阔无垠的土地上,元中都附近,又是最辽阔平坦、 最醒目的所在。 一个王朝的悲壮、静穆,就这样在历史长河中无声静待。 已有三座都城(哈剌和林、上都、大都),为何还要兴建一座?草原广袤,为何选址于此?短短四年,因何又遭废弃?从都城到行宫,它经历了什么?兄终弟及,叔侄相承,这座城池里上演了什么?最后又被何人付之一炬?是真被烧毁了吗? 北方游牧民族历史文化研究是一个世界性课题。北方游牧民族在历史上占据极为重要的地位,尤其是蒙古民族,曾经纵横万里,大大影响了欧亚大陆的历史进程。如果说,元中都考古发掘最重要的意义在于确定了元中都所在地,更为久远而吸引人的则是填补了史料空白,弥补了历史空缺,印证了关于元代历史的诸多传说,为开拓新的研究领域走出了坚实一步。 “大元”这个国号,是郭守敬的师傅刘秉忠根据《易经》中“大哉乾元”的意思提出的。刘秉忠,是元朝政治体制最主要的设计者,也是元上都、元大都两座都城的设计者。但元朝历史,由于文字起源落后,政权存在时间短等问题,导致始终扑朔迷离。 1307年,元世祖忽必烈的曾孙孛儿只斤•海山继位,世称元武宗。仅仅登基10多天后,他就一纸诏书,在今张北县建立新都城。为何? 元代汗位继承,是一种蒙汉杂糅的方式——嫡长子继承与“忽里台”大会公推大汗的双轨制。前者,是自上而下指定,后者,是诸王自下而上推选。这一成吉思汗确立的皇位“双保险”,往往会“不保险”,因为最终是军事实力决定候选人。长期镇守漠北的海山,是靠军队和漠北诸王的推戴夺得的政权。但当时的大都,是其帝位竞争对手——弟弟孛儿只斤•爱育黎拔力八达的势力范围。 为了避免兄弟相斗,双方约定皇位“兄终弟及”“叔侄相承”,而史书则美饰为“武仁授受”。然而仅四年后,从大都传来了“帝崩于玉德殿”的消息。武宗的弟弟孛儿只斤•爱育黎拔力八达继位,是为元仁宗,并立即宣布“罢城中都”“还中都所占民田”。就这样,尚未投入使用的元中都终止了成为帝都的命运,继而降格成为皇家行宫。 冷落的中都,后代皇帝偶有巡幸,如泰定帝至治三年(1323年)在此做了一次佛事,打了一次猎。其真正的衰败其实从“武仁授受”之际就埋下伏笔。天历二年 (1329年),已称帝的文宗图帖睦尔与其兄和世王束产生争斗,两人皆为海山的儿子。文宗图帖睦尔以将帝位让给和世王束为由,将之从漠北骗回,在元中都的行宫,上演了兄弟相残的一幕。《元史》卷33《文宗纪二》载:“庚寅,明宗崩,帝入临哭尽哀。燕铁木儿以明宗后之命,奉皇帝宝授于帝,遂还。” 兄弟相残令文宗此生再无胆量巡幸中都。中都,就这样凋零湮没。 自此之后,历朝历代在草原地区都再没建立过新的都城。那么,元中都究竟为何人所烧毁? “有说是红巾军烧毁的,但从考古的角度说,我们只能提供出元中都确有火烧的痕迹,从考古实物还没有发现元中都是被何人焚毁的。”参与元中都考古发掘的第一任领队任亚珊认为,至今这还是一个不解的历史之谜。 但是,纵观元代近百年历史,元中都的肇兴和湮没有其必然性。当年,元朝官僚机构之膨胀和吏治之腐败已经到了无以复加的程度。中都工程不但耗资巨大,而且劳役繁重,“死于木石者甚多”。国库告急,民怨沸天。“都城是王朝的心脏,地处草原的元中都在农业、经济、文化、历史层面底子都很薄,对全国的总控辐射能力先天不足,很难支撑起一个庞大的都城架构,即便作为都城起用,运行成本也会非常高。”河北省文物研究所研究馆员张春长分析说。 “一座中都城,半部元朝史。”面对逐渐显露真容的元中都,有学者如此激动地说。 所以,无论是仁宗罢城、还是文宗弑兄,元中都的废弃与其说是政治斗争的结果,不如说是历史必然,这是一个梦幻般的错误,也成为草原都城史上带有悲情色彩的绝唱。这座兼具农牧文明的元代都城虽只昙花一现,却见证着大元王朝的国运中衰与皇族争权的那段史实,印证了历史上许多难解之谜,蕴含耐人寻味的历史教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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