资源经济辗转调整的路线图缩影。

　　本刊记者 张艳丽 刘洋 (发自山西孝义)

　　点燃一根烟，缓缓地吐了一团烟雾，郭治山靠在椅子上，闭着眼，长长地出了一口气，感到了从未有过的放松。

　　黑金梦灭

　　“每天睡觉不踏实，我手机都成手雷了，就怕夜里电话响，煤矿出事故的太多了。”现在回想起来，郭治山当煤老板时候的日子并不好过。

　　今年46岁的郭治山是山西省孝义市下堡镇南头村人，他曾是孝义的“煤老板集团军”中的一员。其实，10多年前的国内煤炭形势并不太好。考虑到煤矿前期投资的成本问题，郭治山想下海但很犯难——是随潮流“下海”自己经营煤矿，还是到国有煤矿谋得一份差事，郭治山左右徘徊。

　　郭治山找来两位昔日好友，大家盘腿而坐。揣摩来揣摩去，最终三个人的意见竟然一致——筹措资金，自己过把老板瘾。从1996年开始，一干就近10年。

　　2004年，国内煤矿形势好转，煤炭价格飙升，“黑金”时代到来。“机会失不得，来的时候看你抓住没抓住”。郭治山坦言，他按捺不住心中的狂躁，迫不及待地想大干一场。

　　虽然煤矿前期工程投资非常大，但憧憬着两三年后煤矿投产就可年入2亿元的前景他心甘情愿去投资。2006年，郭治山就在石楼县投资兴建一座30万吨的煤矿。

　　2008年6月13日，一场突发的矿难像晴空霹雳一样击中孝义。山西孝义安信煤业有限公司报告，主井底发生爆炸，35名矿工被夺去生命。随即，孝义市所有小煤矿全部关停。

　　一座30万吨的煤矿从建设到投产一般周期为2～3年，2008年正是郭治山投资的煤矿即将投产之际，但他不幸赶上这班车。煤矿被关停，他近亿元的投资转眼间变成一座废置的矿山。

　　一根接一根地抽烟，一趟一趟地跑市政府，向相关部门询问煤矿复产的时间，那段日子让郭治山心力交瘁。

　　而仅仅在3个月后，山西省政府在2008年9月2日的一纸《关于加快推进煤矿企业兼并重组文件》让郭治山的黑金梦彻底化为泡影。文件规定山西省内煤矿企业规模不得低于300万吨/年，矿井个数控制在1500座以内。一年后，山西省再发《进一步加快推进煤企兼并重组有关问题通知》，把单个矿井的生产能力限定在90万吨/年。这两份在山西甚至整个中国都引发轰动效应的文件主要目标就是小煤矿——山西境内所有小煤矿将全部被国有大矿兼并重组，郭治山的煤矿亦难以幸免。

　　被政府强制整合，郭治山可以选择的只有无奈。

　　根据最终的协议，郭治山可以拿到1亿元的兼并补偿款，而这1亿元可能连投资煤矿的成本都不够。投资了8000多万元的基建成本，再加上三年多的后续投入以及停产带来的费用，郭治山的投入已经超出了1亿元。

　　一座年产量30万吨的煤矿一年的净利润至少两亿元以上，而对于郭治山而言，他所受的损失远非补偿费用能填补的。

　　无奈、困惑，甚至是懊悔和被埋怨，郭治山就是在这样一种复杂的状态下结束了煤老板生涯。

　　孝义阵痛

　　郭治山仅是山西煤改中孝义煤老板的一个缩影，在这个以煤系经济为主要经济来源的县级城市，与他有着类似命运的煤老板，至少有几十个。

　　“被整合是件好事，虽然补偿的资金没有达到我投入的数额，但我勉强还能接受，如果不整合，我的矿可能就要‘枪毙’掉了。”与郭治山命运相同的煤老板许建国在接受《中国经济和信息化》面访时说。

　　许建国有一个年产15万吨的煤矿，但储量仅为400万吨，这个煤矿是2008年煤炭市场最火的时候以6300万元的价格收购的。2008年6月11日刚开工生产，便因“6?13”事故而停产至今。这个煤矿整合到元金煤业有限公司，元金煤业又被山西煤运集团整体接收，经评估给他4000万元的补偿。补偿价与买入价差了2000多万元。

　　许建国对记者说：“刚开始觉得很郁闷，觉得当初吃了‘哑巴亏’。现在想想，我这个矿要是到2010年不提高生产规模，也难逃被关闭的命运，这样就亏得更大了。”

　　许建国现在手里正在经营着一个4万平方米的商住楼项目。和他相比，郭治山无疑还是幸运的。

　　实际上，行业整合带来的煤矿停产对于孝义经济的影响远比对几十个煤老板的影响要大得多。

　　“2008年发生‘6?13’事故后，孝义全市的100家小煤矿全部关停整顿，而在山西省煤改通知下发后，这百家小煤矿有63家正式关闭，37家已经被省内12家大煤矿兼并。确定被兼并的37家小煤矿目前正在改扩建中。”孝义市市委书记张旭光告诉《中国经济和信息化》记者。资料显示，被兼并的这37座矿井平均储量1302万吨，井田面积2.309平方公里，单井规模20.19万吨。

　　孝义是山西省唯一的资源枯竭县级市。孝义因煤而兴，从某种意义上讲，是煤将孝义带进了“全国百强”。全市煤焦化、煤电铝、煤钢铁三大产业链条因煤而动，依煤而强。现今，孝义煤炭产业几乎全都处在停滞状态。

　　孝义煤炭产业全体“歇业”波及到了整个煤系产业，这种阵痛远远超过了煤炭产业本身的阵痛。

　　“孝义煤系经济占孝义GDP和整个财政收入的比重超过50%。而煤源没有了，一连串的后续影响就来了，当时日子很难熬。”张旭光回忆煤矿刚开始整顿的那段时间，仍是满心地痛，“孝义支柱产业无非是煤、焦化。受到煤产业停摆的影响，孝义的洗精煤行业每年有几千万吨的洗煤能力因煤改被闲置。同样，1200万吨的焦炭受影响，与此配套的焦化气产业也受影响。”

　　面对张旭光的沉思，记者仿佛看到去年孝义的荒凉。

　　受影响的煤系经济还包括一直以来都兴旺的运输业，在煤炭产业全部停顿后，孝义的运输业也逐渐萎缩。

　　“过去这路上全是运煤的车，一辆接着一辆，现在不运煤了，路上车少多了。”路旁一位姓武的当地居民指着一辆略显老旧的大卡车对记者说：“这么宽阔的路，过去都是运煤的。之前一直堵车的，现在不堵了，不过看着这零星的大卡车，很怀念过去满路煤车的时候。”

　　“百姓这么说可以看做是对孝义经济重新崛起的渴望。孝义煤系经济的全面受挫，在当时已经影响到了老百姓的就业。”张旭光认为，影响到老百姓就业也就影响到了消费，这是煤系经济受挫而带来的一系列反应。

　　记者了解到，2009年全年，煤炭产业几乎没有对孝义的GDP做任何贡献，导致市财政收入受很大影响。“去年7、8、9三个月是孝义经济最困难的时候，平均每个月的财政收入只有2亿多元，GDP已经跌入最低谷。”张旭光对记者坦言，随着孝义经济结构调整的逐步进行，现在财政情况已经有了很大提升，从今年3月份之后，基本上每个月都可达到4亿～5亿元的水平。

　　转型突围

　　面对记者，郭治山时而紧张，时而兴奋。至今回想起来，郭治山还是坦言，当初转型有“被配合”的成分。他甚至无奈地想，自己的命运跟小煤矿一样，“被和谐了”。

　　像郭治山一样，这个特殊群体的命运的确堪忧。“当时是煤老板的煤矿被收购之后，手里有钱了不知该怎么花。”郭治山说。

　　孝义市农业产业园区管委会副主任王宗泽告诉《中国经济和信息化》记者，“煤老板中有一部分人很有社会责任感，他们想干事儿，想为国家做事，但并不是所有煤老板都是同一个想法，也有不求上进的，除了认为煤业赚钱来得快，也不想干别的，到后来就开始拿钱去赌博，挥霍掉了。”

　　自己想做什么是一回事，但拿着钱，做什么、怎么做，倒成了郭治山们心头的一块石头。

　　在愁苦仿徨之际郭治山终于迎来转折，孝义市进行的产业转型成了他们的救命稻草。与郭治山命运相似的这群人，亦有了一个重新选择自己人生轨迹的机会。

　　用煤矿兼并补偿款一亿元投资农业，这是郭治山响应孝义产业转型政策做出的一个重要决定。而孝义市政府做出的“投资一亿政府就补贴500万元”的鼓励政策更加坚定了郭治山转型的决心。

　　2009年4月15日，郭治山的惠农淀粉有限公司在孝义农业产业园区管委会大楼旁边崛地而起。“虽然原来期望的2个亿没了，但我现在很轻松，过去那种天天提心吊胆的日子不再有了。”伴随着轰隆隆的机鸣，郭治山用手接了一把从生产线终端出口处不断滑下来的玉米粉。

　　向农业转型只是孝义市调整产业结构的一个方向，与此同时铝化工产业也成为孝义的选择。

　　“山西的产业除了煤、焦产业，就是钢铁、水泥、建材。一直以来，都延续着粗放的、重型化的能源开采和工业原材料产业。这次煤矿兼并整合给山西提供了一个重大的契机，那就是转型的发展。”张旭光说，对孝义而言更要多元化发展，延长产品产业链，增加产品附加值。

　　张旭光这段时间特别忙。在采访之前，记者被通知采访时间只有半个小时，其原因就是半个小时后，张旭光要和中国铝业(10.29,0.23,2.29%)公司(下称中铝)副总裁商谈孝义削减供应给中铝铝土矿数量的相关事宜。

　　孝义的铝土矿资源丰富，至此探明储量为2.6亿吨。而在此前几乎所有开采出来的铝土矿都被中铝垄断性买走。记者在杭州锦江集团下属的兴安化工厂了解到，以铝土矿为主要原料的4A沸石项目目前正遇到原材料短缺的问题。因原材料短缺，原定的第二期工程迟迟未曾开建。

　　按原计划，兴安化工4A沸石项目产能设计为200万吨。第一期100吨的项目于2008年兴建，8个月即完工投产。

　　“虽然迅速建成，但现有第一期工程生产并不顺利。孝义本身是有丰富资源，但是我们还得从江西等省份外调资源。”兴安化工厂相关工作人员告诉《中国经济和信息化》记者：“由于原材料不够用，第一期工程都不能满负荷生产，第二期工程只能搁浅。第一期已经投入了35亿元，现在成本很难收回啊。”

　　“这个问题我们正在解决。过去，孝义的铝土矿都被中铝垄断了，但现在我们要拿回一部分用以我们经济转型的需要。目前，国内电解铝也是过剩的，所以我们不发展电解铝，而现在以铝土矿作为原料的化工产品销量好、价格高，所以我们就发展这个行业。”张旭光对记者说。

　　孝义铝土矿产业现在正以这种方式逐步延伸。

　　“产业多元化，东方不亮西方亮。煤炭产业不行了，就由农业、制铝产业代替，随后城市产业、建筑建材产业、服务业就会相应发展起来了。”张旭光对记者说。

　　今年，孝义的发展规划构建出经济转型的蓝图。鼓励焦化大企业、大集团发展焦油加工、粗苯精制等特色产品，打造千万吨级的世界一流焦化产业基地；2010年形成300万吨氧化铝生产能力，积极引导企业延伸产业链条，在全国公开招标10万吨铝型材项目；围绕资源有效利用，支持上马120吨高钙水泥项目等一系列项目正在成为孝义产业转型的亮点工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