开栏的话

　　能源澎湃，历史铿锵。从某种意义上讲，一部人类文明史，其实也是一部矿业和能源开发利用的历史。能源是经济社会发展的动力，对能源的开发利用水平直接决定着一个国家的发展水平。只有能源动力澎湃，历史的大车才能铿锵向前。煤油气电，莫不如是。

　　“读史使人明智”。将未来接在历史的根脉上，才能让我们更好地认识能源工业在当今经济社会发展中的地位和作用，认识中国仁人志士百年来为民族复兴所作的牺牲，才能让我们更好地坚持制度创新和科技进步这一推动能源工业发展的根本，更加珍惜大自然数亿年的造化，承担起不负前贤成就的历史职责。

　　从本期起，自煤炭始，由中国能源报社策划的《能源口述史》系列报道将陆续见报，与您共话历史，希冀启示未来。

　　从女娲燃煤炼石补天，到洋务先驱路矿之源，这里，是中国煤炭工业的源头，是中国80000里铁路大动脉的起点，是一处找寻中国近代工业早期遗踪之地。这就是唐山开平煤矿。

　　在中国近代工业发展史上，开滦具有特殊意义。其绵延百年的历史根脉，始于1878年开平煤矿的第一钻。在开滦130多年的历史当中，早期开发史最为重要，当时所有的煤矿企业都只能望其项背。上海颇具影响力的杂志《益闻录》曾这样记载：“唐山向有煤井一所，井口在街前，井深60余丈。井上设有货轮机器……按此井之坚牢，出煤之多，速而省工，诚中国第一佳矿也。”

　　这是洋务正起、商业发展而时局嘈杂的清末，这里是中国最早使用机器开采的大型煤矿之一，这里是中国近代最早实行股份制经营的企业之一，这里铺就了中国最早的标准轨铁路——唐胥铁路，这里开出了中国最早的蒸汽机车——龙号机车，这里建造了中国企业第一个煤炭码头——秦皇岛港…… 所有这一切，都始于开平煤矿。

　　唐廷枢：中国近代第一位CEO

　　“中国可无李鸿章，但不可无唐廷枢。”

　　——李鸿章

　　“他的一生标志着中国历史上的一个时代……他的死，对外国人和对中国人一样，都是一个持久的损失。”

　　——1892年《北华捷报》

　　唐廷枢，1832年生于广东香山县唐家村（今珠海市唐家镇）一个农民家庭。自幼聪颖好学，少年时曾在香港马礼逊教会学校学习，练就了一口流利的英文。据同时代的人说，他说起英语来，“就像一个英国人”。

　　沿用过去的说法，唐廷枢是一个买办。用今天的眼光来看，唐廷枢其实是最早的外企高管，并且是一位让所有企业都争相挖取的优秀的职业经理人。

　　1873年，唐廷枢离开洋行，应时任直隶总督李鸿章之邀加入上海轮船招商局，参与了中国历史上第一场大规模的“国企”改组，并担任总办。靠出色的经营才干和在商界的广泛交谊，唐廷枢击败了外国竞争对手，令轮船招商局起死回生，成为当时中国最大的航运企业。

　　唐廷枢一生曾自营、合营或受清政府委托兴办了47家大小企业，其中居“中国第一”的企业就有6家。在这6家中，创办最艰难、成就最辉煌的企业就是开平矿务局。中国煤炭工业的数个第一：“中国第一佳矿”唐山矿一号井（至今仍在出煤）、“中国第一条准轨铁路”、“中国第一台蒸汽机车”都由唐廷枢亲手操办。

　　在同时期的企业家中，唐廷枢的经营理念和管理才干是最为突出和最优秀的。1877年9月，唐廷枢制定了涉及企业发展方向的招股章程十二条，规定了煤矿的性质、集资办法、经营方式、按股分成比例等内容。

　　在用人理念上，唐廷枢既用外国人，也用中国人。通过早期的人脉关系，他聘请了白内特、金达等一批有真才实学的外国矿师，同时还从广东老家招来了一批技术工匠。旧开滦曾聘用过500多名外国工程技术人员，来自十几个国家，并吸引了来自广东、福建、山西、河南和山东等地的大量移民。

　　唐廷枢还着力为开平矿务局创建了一整套近代企业的规章和管理制度，其中对煤矿各部门司事职员的责任及任用，对工人的管理都作了明文规定，涉及工人、把头管理、煤师职权及各工种操作规范、扣罚款、安全事项等多方面内容，比如井下禁止吸烟，禁止明火作业等。

　　除此之外，唐廷枢还有多种经营的理念。在发展煤矿的同时，他在这里创设了中国第一个水泥工厂、中国最早的火力发电厂，并驶出了中国企业最早的自营海运船队。

　　三年时间，一个煤矿，一条铁路，一个出色的经营管理团队，开创了中国的路矿之源。在唐廷枢的出色经营下，开平矿务局产量于1885年达到24万吨，1898年达到80万吨，在全国处于领先地位，并很快将洋煤挤出了天津市场。

　　唐廷枢一生积累了相当丰厚的个人资产，但他本人生活俭朴，将大部分资财投入到创办的各家企业中，以致死后“身后萧条，子孙靡依，未能稍得其报。”1892年10月，唐廷枢因病在天津逝世。李鸿章手书挽联，亲往吊唁，驻天津外国领事馆为他降半旗致哀。

　　有人曾问我，开滦何以存续百年之久。我回答说，最根本的就是唐廷枢在134年以前就制定了相当合理和科学的管理制度。作为中国近代著名的煤矿实业家，唐廷枢被誉为“中国煤炭工业的先驱”毫不为过。

　　官督商办：成就中国近代最好的煤矿

　　《中国近代煤矿史》有两句话，我认为写得很好。“基隆煤矿是中国近代最早的煤矿，开平煤矿是中国近代办得最好的煤矿”，一个最早一个最好，我认为评价比较准确。

　　从开平矿务局的办矿成就来看，清末洋务运动“官督商办”的模式促进了开平局的发展，尤其是在唐廷枢出任总办时期。

　　何出此言呢？因为李鸿章批准唐廷枢筹办开平矿务局之初，原本打算官办，由于清政府财政困难，拿不出那么多资金，才改为官督商办。虽然他在上海拥有很强的人脉关系，但要拿出20—40万两白银，一开始也须通过李鸿章借取官银。上海商界看中开平矿务局的“官督”背景，对开平煤矿的前景寄予厚望，很快认购7000股，共8000股股本，每股100两白银。唐廷枢也才有了办矿的基础。

　　其次，唐廷枢创办开平局的社会环境也由官方出面维护。从大的方面来说，是与清廷的守旧势力周旋。他们反对开矿和修筑铁路，称会“震动龙脉”。李鸿章替唐廷枢出面摆平，并与守旧派进行了几次大论战，这都非常有力度。

　　另外，当时在地方办矿的小窑主，堪比现在的地方黑势力。这里当时归属滦县管辖，各个窑主加上地主，势力非比寻常，想在当地开矿十分困难。于是又一次通过“官督”，张贴布告晓谕社会，要求四方官绅百姓予以支持，不得滋扰生事。除此之外，李鸿章还特批禀帖，准予开平局对案件在矿区就地审讯，不用前往滦县或丰润县办案，特许在企业内部设立独立的司法机构和司法专员。

　　这是中国近代唯一一家拥有独立司法权的企业，洋务运动中的江南造船厂或轮船招商局等其他企业都不曾设立，因此不能小觑这张禀帖的突破性意义。

　　但官督与官员个人素养密切相关。唐廷枢病逝后，由江苏候补道张翼继任总办（后为直隶、热河两省矿务督办），其实就是督办。如果说唐廷枢的总办身份是企业的总经理，张翼的身份则更像今天的国资委，并且还负责企业的具体经营和管理，身份很是特殊。早期的官督商办，由于企业的 “商”大于 “官”，所以发展很快。随着“官”对企业“管理”或曰干预的加强，再加上个人的素质和能力问题，张翼督办的开平局后期发展态势不如唐廷枢时期。

　　肯定官督商办的作用，是基于开平矿务局在唐廷枢时期取得的骄人成绩。这与李鸿章和唐廷枢之间相得益彰的配合密不可分。一方面唐廷枢非常精明能干，不断有新计划向李鸿章请示报告。另一方面，李鸿章对其禀帖的批复效率也很高，最快三天，最慢也没超过一个礼拜。与今天的交通和通讯状况相比，那时候可要落后得多啊！而且，唐廷枢的请示报告基本全部获批，没有一个遭到李鸿章驳回。这对今天因效率低下而不时遭到诟病的国资委“婆婆”，是否仍有启示意义呢？

　　胡佛：盗卖开平矿权的罪魁

　　对开滦来说，胡佛是一个罪人，是盗卖开平矿权的罪魁祸首之一。

　　这位美国第31届总统早年在开平煤矿的有关经历曾引发过不同争论，总的来说我对他评价不高，主要是骗占矿权这一段，他是罪魁祸首之一，直接葬送了中国人经营得最好的一个煤矿企业。

　　1892年张翼继任总办后，由于不懂近代企业的经营管理，改变了开平局历来招股集资的办法，采用向外国贷款来维持和扩大生产，为外国资本的渗入打开了方便之门。

　　英国墨林公司，是一个专门在亚非拉澳等地区掠夺矿产资源的矿商。1899年，通过勾结张翼的顾问德璀琳（德国人，天津税务总司），墨林在向开平局借款的同时，有意识地从澳大利亚将25岁的矿师胡佛调来中国，担任张翼的技术顾问，并兼任墨林驻天津的代理人。

　　1900年义和团运动期间，侵华英军拘捕了藏匿在英租界的张翼。在其被捕的第二天，德璀琳先以“战争危机，矿山难保”等危言恫吓，进而逼使张翼签署了一份“授权书”，授予其开平督办的法律代理人职位，并向外国寻求对矿山的“保护”。7月30日，德璀琳便以开平督办代理人的身份与墨林代理人胡佛私下签订“卖约”，将开平局的所有产业和权益卖给墨林。墨林又转手将开平煤矿卖给由英商组成的国际财团“东方辛迪加”，合伙成立了“开平矿务有限公司”并在伦敦注册。通过这场骗局，胡佛不仅借此获得了8000股的股份，共100万股股本，每股1英镑。还于1901年2月被委任为开平矿务有限公司总办。

　　尽管胡佛在开滦历史上留下了一页，但这一页非常短暂。1901年9月，胡佛辞去总办职务前往伦敦。有人说，胡佛是难得的技术管理人才，对改善开平的经营管理也做出了一定贡献，实际上有溢美之嫌。7个月的任期谈何改善？盗卖矿权、成立公司，以至他的离职，实际上都是欧洲财团利益争夺的牺牲品。

　　还有人说，胡佛的崛起源自他在开平煤矿淘到第一桶金，这种说法我也不敢苟同。胡佛骗取矿权所获利益，分配到的股份并不是特别多。我们内部曾有一篇文章，题为《从开滦走出的美国总统——胡佛》，我在职的时候曾表示，这个文章撤掉，标题不改肯定不能发。这都哪跟哪啊！从开平离去27年之后，胡佛才成为美国总统。更何况这样一个祸害你的坏蛋，你怎么还能去美化他呢？

　　还有人曾提议，在开滦国家矿山公园的博物馆内为胡佛塑一个半身像，那更是门儿都没有！胡佛对开滦来说是个罪人，是盗卖开平矿权的罪魁祸首之一，这是他在历史上“不光彩的一页”。

　　（杨磊，河北唐山人，曾任开滦矿务局党史办主任、档案馆副馆长。现任开滦博物馆研究员、《开滦文博》杂志执行主编、中国煤炭史志委员会委员、中国煤炭博物馆客座研究员。《开滦130年人物纪事》、《开滦130年重要历史事件》主编，《亲历开滦》副主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