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矿长陈万生。背后陈旧的家属楼和农民新建的小楼形成对比

　　从高海拔的威宁到水城县，80多公里需要花费4个多小时，险恶的盘山公路上，数分钟就要面临一个近360度的大转弯。同行的当地人说，这条路是扭麻绳，“三步一弯、五步一扭”。

　　车窗外，阳光、山岭、满目绿色的景色陡然转变，静静的高山下，出现了一座空空洞洞的废弃小城，灰黑的颜色和荒废了的矿井与背景颜色那么格格不入。

　　这是一座不再产煤的老矿井。大片的废弃建筑周边，农民开始在路边田地里种植蔬菜。

　　再往前行，窗外黑色的煤灰和黄色的尘土混杂着飞舞，间或会看见像小山一样的煤堆耸立在公路或铁道边，装载着煤炭的大货车频频和我们擦肩而过。

　　我知道，“江南煤都”六盘水的主城区水城县不远了。

　　老矿长陈万生

　　老矿长陈万生今年74岁，他乡音未改，身体硬朗，每天仍然坚持运动一两个小时。1966年，他从东北鸡西的大矿来到贵州，支援大三线。

　　那个时候，还没有六盘水市。中央在这一地区圈下一片地，设立了水城矿务局和盘江矿务局，他们的职责是为火热推进的三线建设提供煤炭支持。

　　擅长机电技术的陈万生与1000多位移民人口参与筹建水城矿务局管下的大河矿，每个月领着42元的工资。

　　1966年，陈万生和伙伴们住在牛毛毡的房子里，阴冷的冬季，冷得受不了，就在通铺中间放了一盆炭火，结果引发了一场火灾。

　　1972年，陈万生从牛毛毡的棚屋里搬到新建的家属区后，妻子和子女也从东北迁至大河镇矿区。

　　贵州的地质条件特殊，大家说，矿井内“五毒俱全”水、火、瓦斯、顶板和煤尘，样样致命。70年代初，开采没多久的大河矿发生瓦斯爆炸，当时矿上组织高产，矿里的纪委书记也下井挖煤，在事故中丧生。

　　70年代，水矿产业工人颇受艳羡，人们甚至放弃在地方做公务员，而选择到水矿当职工。那时候的职工工资高，福利好，家属的就业厂里也给解决。

　　水矿此前隶属于煤炭部，每年的产量和市场都由煤炭部定好指标，“这里只是一个大车间”，陈万生说，工人们不考虑效益，不考虑销售，每年部委划拨的大额补贴，足以让这家3万多人的企业丰衣足食。

　　90年代的国企转制，市场化的尝试让水矿产业工人们的日子每况愈下。1998年，水矿连续半年发不出工资，老鹰山矿区的老矿长倪德飞无奈之下到市政府借大米接济工人。

　　陈万生记得，1998年，大河矿的职工们一个月也吃不上一顿肉，有工人因为饥饿，到老乡（附近的村民）的地里偷食物，被现场逮住。老乡们不敢相信，昔日受人艳羡的煤矿工人已经数日没有吃过一顿饭了。

　　厂矿里对职工的考核标准也开始改变，能把煤卖出去且能收回钱来的人，被视为有能力。传统的技术派不再受追捧。

　　35岁的赵海初到水矿时，面临的正是这幅情景。1998年，从各个矿业大学分配而来的30多个学生，只有赵海和少数几个人还留守着。赵海说，有人呆了几个月，有人呆了几天，就决然离开。

　　赵海的父母坚持认为，儿子要留在体制内才有未来，即便每个月要给儿子寄生活费。

　　黄金十年与资源枯竭

　　煤炭产业的黄金十年，让水矿人不再挨饿。

　　2001年-2011年，煤价普涨、供不应求的市场格局下，这家老牌国企最终顺利与市场对接。已经成为贵州省内最大的电煤生产企业的水矿改制为水城矿业集团公司，并正在为IPO冲刺。水矿的职工人均年收入也达到4万多元。

　　地方经济也受益于这黄金十年。盛产煤炭的盘县是贵州最富裕的县城，单论经济总量已可入围中国百强县。六盘水市煤炭工业局局长周龙说，煤炭产业对全市财政收入的直接贡献已经超过50%，规模以上煤炭工业对地方GDP的贡献率约70%。该市大大小小的306家煤矿企业，直接吸纳的就业人口已经超过10万。

　　除了催生了一批地方的富豪， 水矿这类老牌国企中的技术人员再度受到市场青睐。赵海说，北方来的私人老板和技术人员几乎无法驾驭贵州奇险无比的煤矿，水矿的技术人员有不少被高薪聘用到私人的矿井里任矿长或总工程师。

　　生活已经改善的农民们不再愿意进入矿井挖煤。陈万生说，老乡们在县城打工一个月赚两三千元并不困难，加上家里的两亩地，生活早已无忧。而挖煤的高风险带来的收益却不算理想，一名采煤工人月薪一般在5000元左右，因为是计件薪酬，薪酬水平并不固定。在大河矿，最好的时候，一个矿区有7位工人月收入超过两万。

　　陈万生说，产业工人比农民要苦，陈的弟弟在东北种玉米，一年能有6万元的收入。就在大河镇上，周边的老乡们陆续盖起崭新的小楼，而产业工人们大部分还居住在陈旧的70年代家属楼中。

　　陈万生所在的矿区，管理着一对矿井，大河矿和小河矿。大河矿是仍在产煤的老矿井，目前维持着年75万吨左右的原煤产量，小河矿因为资源枯竭，已经政策性破产，人员和设备分流至新的矿井中。

　　资源的枯竭，成为这座依赖煤炭为生的城市的最大担忧。

　　周龙说，贵州省刚刚出台的小煤矿整治方案已经明确要求，2015年目前的1800座煤矿将缩减至1000个，15万吨以下的小煤矿到2013年将基本淘汰。此外，六盘水提出的四个一体化，也即煤电钢、煤电铝、煤电化及煤电材正在启动，该市寄望形成新型的能源工业，而不仅仅只是输出煤炭。

　　水矿也在逐步转型。赵海说，公司试图延长产业链条，投资了发电厂，2012年斥资修建的煤化工项目甲醇工厂也逐步投产。水矿2012年的业绩中，非煤产业的贡献度已经超过六成。水矿的非煤产业涵盖了物流、医药、建材以及机械等。

　　在大河镇上，有着大片大片的空置商品房，这些漂亮的房子每平方价格不过1000多元，相较水城县内4000多元/平方的价格便宜得多。

　　但矿区的人们不愿意也不敢在这里购房，一位在大河矿工作了15年的职工说，资源一旦枯竭，大河镇又将沦为一座空城，这些房子到时候就是贱价卖也卖不出去了。已经枯竭的小河矿和丁拉矿就是先例。

　　大河矿已经开采了30多年，她说，“最多还能再开采十多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