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3年初秋的某个午后，盛夏炽烈的余威仍然笼罩着我所在县城，17岁的我瘦小体弱，看上去营养不良的样子，背着一名高三学生必备的沉重书包，骑着一辆坏了后闸没有车铃的破自行车，咯吱咯吱地和同学们从校园里鱼贯而出，回到我寄宿的三舅家里。
　　

      掀开舅舅家的竹门帘，擦了擦流到眼睛里的热汗，外婆、妈妈、大舅、二舅、三舅各自坐在椅子上，神色凝重的目光都聚焦在客厅中间的沙发床，外公枕头高高垫着，斜躺着正好看见我进到屋里，见到我忘了右胳膊正在打的吊瓶，抬手高兴地跟我妈说赶紧把饭让娃吃了，我赶快奔上前去按着他的手让他别动，看到大家都沉默着我不知说什么好，就问外公家里呆着多凉快怎么突然来县城了，他说感觉头疼就来医院看看，刚做完检查回来。这时妈妈让我进里屋去吃饭，妈妈告诉我，可能你外公要在这跟你呆上一段时间，你好好学习，不要管，有大人在...话没说完就眼泪簌簌往下掉了。

 

      从那天起，外公住在我房间的主卧，几乎每天都有前来探望的亲戚朋友，拿着水果、献花还有很多他根本吃不了的东西，摆在地上成了一座小山，每个人走的时候都跟家里人悄悄叮嘱，想吃点啥就吃吧，然后一阵轻声叹息匆匆离去。舅舅按照外公的习惯，给他泡了50块钱一两的好茶叶，把他最爱抽的雪茄点上。晚上很晚了，外公在床上睡不着，就跑到我房间看着我写作业，左手雪茄冒着烟，右手把人给他的吃的放在我桌子上，就说娃一天这么瘦，不好好吃，学习这么累干嘛，考不上大学咱就不考了，转身就劈头盖脸地数落我妈妈，说的很难听。妈妈就苦笑说让娃学习吧，这几次模拟考试都一直进步呢，娃说将来考上大学要带你去转，你就好好在床上休息养身体吧。有时候晚自习很晚回家，其他人都睡了，他就开灯坐在床上等我回去。我妈说，你外公今晚都第六次到你屋里看你了，再不回来他要报警了。

 

      时日渐至深秋，树叶由绿变黄，几天的凉风刮过就掉落满地，外公的身体每况愈下，几次化疗后令原本健壮的他消瘦太多，就连疼痛呻吟都变得软弱无力。他说他什么都知道不用再治了，城里住着不舒服，想回家去看看牛棚，看看地里的苞谷和麦子，还让我妈把营养给我补好，好好学习，要考上大学，考上好大学。再到后来，外公熬过了寒冬，熬过了除夕，最后一次在他身边是正月十五，随后过了两个星期，爸爸突然跑来学校要接我回家，记得那天是农历二月初二。回到老家，灵堂布置已毕，家里前前后后人头攒动，外婆在屋里炕上坐着，抱着她我哽咽了许久才终于泣不成声。她说你爷真会挑日子，今刚好是他生日，哎，他说看不到你上大学，让你好好吃饭长身体，其实还不是他太惯着你了，小时候光让你吃糖吃罐头，吃的嘴馋不好好吃饭。

 

      披麻戴孝后我麻木地走在来往人群里，看着这个我六岁以前一直住着的老宅子，看见了外公在后院挤牛奶倒在碗里给我喝，春天来了门前的洋槐花开的枝繁叶茂，他手里拿着长竹竿吆喝一声、使劲一打，就是一顿香喷喷的槐花麦饭，到了夏天晚上，他躺在院子躺椅上喝茶，地上放着刺刺拉拉作响的半导体，也不知道听的是哪个频道，我也躺在旁边的凉席上，听他一搭没一搭地给我讲最擅长的歇后语，听得我傻乎乎地乐着。还有赶上镇上过会，我就坐在外公的永久自行车大梁上，乡间路一颠一颠地，我就慢慢长大了。

 

      十年了，又是一个清明，我来看你了，外公。 （黄杰）

作者：陕西涌鑫矿业黄杰

编 辑：一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