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此，对于黑暗，对于死亡的恐惧贯穿了我的童年，这一切皆始于这幅没有涂漆的棺材，尤其是它边儿上镶嵌的一个小镜子，仿佛是从十八层地狱里射出的一道摄人魂魄的寒光，刺目而阴森。一看见它，我就会想起大人们讲的那些鬼故事以及所有与死亡有关的事物。鬼是乡村黑夜里无处不在的图腾，也是一个威力无比的保姆，它以超自然的可怕力量将再顽皮的孩子都能赶到炕上，让他们乖乖入梦。我曾经深信不疑夜晚的屋子周围游荡着许多恶鬼，个个青面獠牙，狰狞无比，之所以没有进来吃人，实在是因为母亲对门神爷爷和土地爷爷非常孝敬，并且他们仨也很仗义，所以我们才一直得以平安无事。

 

      但是深夜的屋里也滋生着罪恶与恐怖，神仙们可以阻挡住一个个厉鬼，却抓不住一只小小的，爱放臭屁的黄鼠狼。夜半睡得正香，“吱儿——咯咯—”母鸡凄厉绝望的叫声像一把利剑刺穿了无边的黑暗。母亲火速点亮油灯，一只鸡倒在地上挣扎抽搐，羽毛凌乱，气若游丝，断续呻吟，脖子上“兹兹”冒着血泡。母亲一边大骂黄鼠狼这个偷鸡贼，刽子手，一边撕扯烂布条给鸡包扎伤口，屋子里弥漫着一股浓重的，死亡的气息。摇曳的灯光中，我又看见了棺材上小镜子忽隐忽现的寒光，像一个鬼魅恶狠狠的眼神。我吓得“出溜”一下钻进被窝，蒙住脑袋，可是漆黑的被窝里仿佛又溜进来无数幽灵，个个诡异地瞪着我。我使劲闭上眼睛，强迫自己入睡。可是‘睡眠’简直就像一块横木，浮在意识的表面，我努力想把它往深水里摁，它却总是执拗地不愿下沉，几次三番，终于迷迷糊糊地睡过去了，幸好没有把鬼魂带入梦乡。

 

      在我幼年的心灵里，深夜总是和杀戮，死亡连接在一起的，就像邻居大爷说的杀人放火天，大都发生在月黑风高夜。对此我十分恐惧，但还总是具有不可遏制的好奇心，人有时候很奇怪，越是害怕还越是想一探究竟，我很害怕死亡却对与死亡有关的事物充满了幻想，充满了好奇。七八岁的时候，公路上发生了一起车祸，好几滩污血，死者被破席覆盖着，一只手臂伸在外面，手表的指针还在滴滴答答，并没有因为主人生命的终结而停止自己的工作。在闻讯赶来的亲人撕心裂肺的哭喊中，我记住了他的名字——南远库。

 

      这以后的许多深夜，我都被噩梦惊醒，似乎有个声音一直在喊，南远库，南远库……糊着一层白纸的顶棚像一面银幕，定格着那个小伙横卧在血泊中的影像，令我心跳加速，辗转难眠，他那戴着表的伤痕累累的手臂，仿佛随时都可能伸过来抓住我，好多个深夜，我的耳边都回想着那块手表的滴答声。

 

      长大后，面对黑夜，我已经不再感到恐惧，因为我明白了世界上最可怕的并不是那些超自然的力量，反而常常是人自己的同类。可是童年，父亲不在家的日子，我是那么地喜欢白天，因为阳光就像一位威风凛凛，清正廉明的法官，每天都会揭穿黑夜的老底儿，还要对整个朗朗乾坤来一次验明正身。

作者：陕西兴平西城48号信箱103分箱庞晓妍

编 辑：一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