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王淑萍：他是“南杆” | |||
| 煤炭资讯网 | 2014-11-27 10:41:33 散文荟萃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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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十字街瞎逛悠，撞见了与我同村的陈爸，亲切极了。交谈中，得知他给一家酒店看大门，三说两说，陈爸就叫我去他那里坐坐。
不长的一截路，就到了酒店的门房。问起陈爸在这里的工作情况，他说看人脸色吃饭没有地里种庄稼自在。又说起村里张老二喝醉把人打倒住院的事情，正聊得高兴，就听见一句“南杆”（甘肃会宁、通渭一带人的口音）音腔从开着的窗户外扬进来。 “老陈，有瓶子吗？” “多的很”，陈爸大声回话的同时起身往外走，我也跟着出去。 大门口，一个脸面黑黢黢的年轻人，手把着一辆破自行车，自行车车座两边，对称地吊挂着两个大铁筐，铁筐里堆着些废旧的啤酒瓶子。看到那人朝门房张望。陈爸嘴里嘟囔了一句：这个“南杆”又来了。 “‘南杆’，这几天咋莫见？”陈爸吆喝着问。 “收瓶子呢，还能去那嘛” 说话的同时，我和陈爸已经离他很近了。细看，他也就三十岁的样子，个头不高，身材偏瘦，穿一件旧了的白衬衣敞着前襟，露出蓝色的背心，背心上隐约着白色的汗道道。 除此外，最让我惊惧的却是他的那只右眼，它像是被人捣了一拳凹陷下去，枯成了黑窝窝。 这时，陈爸和他往门房后面走，我也好奇地跟着往那里走。到了后墙墙根下，看到两溜溜码放整齐的空啤酒瓶子时，那人嘿嘿笑了。随后他把车子停稳，开始拾起瓶子往筐里装，陈爸则在一旁数起瓶子个数。 一会儿后，有人在远处叫喊陈爸。陈爸用眼睛指着我对那人说：“让这小老乡帮我数数，我去看看就来。”那人听了，嘴巴里“嗯”了一声，扭头瞄瞄我，又躬下身去。 我在他的侧后身。见他双手钳夹似的一拢，就掬起四五个瓶子，然后就伴着被放进筐里的瓶子叮当碰撞发出的脆响，他嘴里故意亮出很大的数数声：15、20....... 可是数到56时 ，他不出声了。我看到他右手拿一个瓶子，摇晃了三两下，就仰起脖子，把瓶口搭在嘴巴上，像灌水壶一般地往喉咙里倒。那是放置了好几天的瓶子里呀，我皱起了眉头。而他却不过瘾似的，又拿了另一瓶有“情况”的，咕咚咕咚喝起来。有褐色的液体顺嘴而下，淋了衣服，又洒在地上。最后，他撩起衣襟抹嘴擦脸，一副坦然而又意足的样子。 我呆愣愣地站着，说不出话。我最本能最强烈的感觉就是，在这亮光光的大白天，在我的面前，这个收瓶人，他变成了一个盛装残汁剩液的透明的啤酒瓶子，他把自己的脸面当标签一样撕掉了。 这之后，我又去过陈爸那里，也见过他几次。其中一次是他一边收拾瓶子，一边嬉笑着给陈爸，似乎还有我，讲他四处搜来的小段子。我听他讲得过分的玄乎离奇，就忍不住挖苦了他几句，他当时显得很高兴。可是没想到，就因为这次搭话，他便想当然地认为我跟他熟了。 一天中午，我和两个朋友正走在马路上，他竟然用“南杆”腔大叫我的名字。我循着声音看过去，他跨着车子两腿撑地站在马路对面，像意外遇见老朋友一般，正兴奋地朝我挥手喊话。“是你的亲戚吗？”朋友疑惑地问。我顿时觉得又羞又气，朝着那人狠狠地瞪眼。 谁愿意和他沾亲带故呢？联想到他的豪饮，他的黑眼窝窝......我从心底对他产生了嫌弃和害怕。我不再去陈爸那儿了，甚至多次在歌厅、社区或者饭馆门前远远看见他收瓶子，我就赶忙闪到一边。 可是腊月的一天，他又让我遭遇了一次意外。我去街上置办年货，见一摊位前围着很多人，便凑到跟前想去看个究竟。不料，“南杆”声音从人缝中传出来：是你呀，小张，买个叉子，五块钱，过年包饺子。”我抬头，他手里正举把叉丝用的叉子在招呼我。我“唰”的沉下脸去，一声没坑地扭头就走。 后来，在街角、在巷口、在路头拐弯处，我又见他卖过袜子，卖过书报，卖过玩具，还卖过发卡。虽然我照样老早地绕道走开或者转过头去装作无视。但是，那种“南杆”声音却像长了腿脚一样钻进了我的耳朵、我的大脑、我的思想深处。以致于只要上街，我都会下意识地向四处张望或者用耳朵找寻，看他在哪个角落，又在干什么。是出于害怕吗？不，应该说，长久的时间下来，是他的生存毅力让我慢慢对他产生了敬佩之情。 十年过去，生活已将我体内一些虚荣的东西磨去。在一家菜铺子里，我见到了那人，依旧的“南杆”音。他是这家菜铺的老板，穿了件体恤，很是体面。我冲他点了点头，从心里表达了对他的尊重和歉意。 不得不说，这个又脏又丑又穷曾遭我嫌弃和鄙夷过的“南杆”，他一直真实，认真，努力地生活着。是他，用那种飘散于大街小巷的“南杆”腔告诉我：精神的力量是无形的，有了对比就显出强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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