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王淑萍:亲戚似的雨 | |||
| 煤炭资讯网 | 2014-3-29 12:06:35 散文荟萃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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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时候,在我的眼里,雨就像是村庄的亲戚。一年年地排着日子,赶着趟儿来村庄串门,不用茶饭招待,却给村庄送上情份,也给我的兜里装满快乐。 最早的一波,是眼睫似的毛毛雨,由淡淡的风伴着,从春天的额头上飞散,她们身姿轻盈,语音温柔,气味清甜,随处就能使我亲近,融入。那时,我就和伙伴们跑到麦场,绕着草垛,像鸡鸭、鸟雀一样追逐欢叫,雨无声无息地落在我们身上,就变成了快乐的麦粒或者甜甜的白砂糖,吸引我们互相啄食。还有的时候,我会跟着妈妈去往园子,妈妈要趁着微薄的雨意,点种蒜苗和菜籽,我就忙前窜后,给她拿铲递锄。多年以后,我才认识到,就是因为一场一场这样的雨,将我天真的幼芽,可爱的脚印一遍遍浸润,才使我的童年如田野一般花花绿绿,洋溢着欢快,绽放着美好。 再稍有声势的,就是那种爽性的洋洋洒洒的雨。若是应了爸爸的念想,在麦子扬花吐穗时来临,就再好不过。那时,爸爸就坐在门槛上,夹个纸烟吸着,才沏的一杯茶,凉在门墩上。银白的雨线密密匝匝映射下,爸爸的眼睛亮晶晶地扑闪着。爸爸说这时节的雨水对于麦子和蔬菜的成长都极其珍贵,所以他去门前的地头巡查,我就硬跟着去了。可眼睛瞪得再大,也瞧不出爸爸所说的长势。只是,看到整片的青麦挨挨挤挤,窸窸窣窣汲雨,浑身就起劲了,捡根棍子朝着麦稍一顿砸,爸爸叱喝,就拿脚踢麦秆,反正觉得像是见到了村里的坏小子,手脚齐上才好玩。不过,面对一畦茎叶轻颤的水芹菜,冲我笑语盈盈,我就像喝了蜜水似的,只用小手抚摸她们水涔涔的头顶,直到沾满清凉的香气。 浑身湿透冰冷,脚底钉上大泥掌,就是“长势”,哪怕遭到妈妈的责骂或拍打,也在心里憋着乐。但,在这样的阴雨天气里,被妈妈唤去帮忙做饭却是常事。爸爸说胃口寡淡了,弟弟叫着嘴巴咬馋了,妈妈就从大肚子瓦罐里夹出油汪汪的腌猪肉,和着园子里一把青葱滋啦啦在大铁锅扁炒,而我要做的就是,冒雨去后院夹抱麦草,燃起炉膛,轻快地拉动风箱,让火苗闪烁,让馋人的香味挨着门口飘出去或者顺随柴烟袅袅漫散到雨里。雨天里,豆酱爆肉片,心口愉悦胜过平时不说,送味上天,也算是很阔气地招待到访的亲戚似的雨了。 还有脾气爆躁,做事雷利的雨,咔嚓撕破夏天的热帐子,驾着墨云汹汹滚落,让人疑心是和村庄翻脸,前来讨架。听到那巨大的响动,我就变成一个弹跳的皮球,能兴奋到房顶。我最乐意和弟弟一道,在雨弹的掩护下,拿长长的杆子,将房檐上或猪圈顶棚下的马蜂窝捅了,然后尖叫着跑远,再回去观瞧战况:天上的雨豆子啪啪掉着,那些马蜂失去了平日的嚣张气,敛翅从已经稀烂的巢穴里涌出,即刻又被雨柱冲散,贴在泥地上一动不动,还有几只疾身低飞进雨里的,一眨眼就不见踪影,真是让人可怜。不过谁让它们在晴日里总是偷袭我呢? 如果,那种臭脾气的雨再无止无休地闹下去,村庄里就会有大场面出现,当然,这种场面并不是年年都有,所以就成了我眼中十足的热闹。 那次,村后头河水暴涨,冲断了泄洪渠坝,村庄各处一时响起嗷嗷的吼声,我家后墙外还不断有人喧嚷着走过,躺在炕上的爸爸一咕噜爬起,找了破麻袋片子往身上一搭,拎起墙角的铁锹,一猫腰就钻进雨里。我呢?心里猴急,却要找借口甩开弟弟,逃过妈妈。等逮着机会,一脚深一脚浅地赶到渠坝不远处,一堆人已围在豁口边,嘶喊声混在雨里时断时续。涌泄出的泥水顺坡流到一边的地里,已经熟黄待收的麦子七倒八歪的。还有几个人在那边的龙王庙门口进进出出的,只是雨里没能听到钟磬的声音。 张家和刘家紧挨的鱼塘也满水了,还相互倾灌,鱼儿就趁机串联,早已赶来的两家大人束手无措,只骂骂咧咧地干着急。不料骂声被雨声搅浑,传进敏感的耳朵,就燃起了火星,来回几句,两家的人就跳脚吵起来,好像要让这雨神判他们一个公道。我和一帮孩子站在乱石堆上, 牙齿冻得嘚嘚磕响,心里却热热地盼着他们像水牛似的肉搏起来。却不料,妈妈追贼般地急急赶来,连踢带打将我揪回。 折回的半道上,看见二姑一家人围在猪圈旁指手画脚,原来圈墙坍塌,压死了三头猪娃。妈妈“唉吆”一声叹息,因为她得攒钱去别的村子买猪仔了。 一道一道的雨,一波一波的亲戚陪伴下,我慢慢长大, 雨依旧年复一年的没有中断朝向村庄的走动。也没忘记将绿色的希望,金色的收获、还有灰色的无心伤害,送个村庄。庄稼生长着,一茬一茬的,村里人换着容颜,一辈一辈的,我对于自然、对于土地、对于家园的朴素情怀也在滋长着,一年一年的….. 村庄是羞于表情达意的,就像此刻的我一样,静静地走在记忆的路上,走在我的村庄里,用已经泛潮的心绪牵起湿湿的念想,我终于知道,这亲戚似的雨灌输给我的,其实是终身滋养我内心的纯白之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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