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爷爷已经走入了他生命的黄昏，宛如这无边落木纷飞而下的无奈凄凉，而后，白雪终会将一切都揽入自己凄冷的胸膛，用自己宽广的胸怀溶解尘世的纷扰悲哀，年年岁岁，生生不息。

      我也进入了我驴生的寒冬期，我明显感觉到我的身体大不如前，这是由于我过分疲劳而致，长期以来，为了能得到主人的肯定，为了能充分发挥我驴子的能力，为了能证明我的清白，我在劳作之时，每次都使出我浑身的力气，毫无保留，因而我的体力透支很大，现在，我去驮水，遇有陡坡地段，我的腿就打着哆嗦，我身上的汗水浸湿了我已无光亮的杂乱的老毛，每当此时，和我一样喘息着的老主人就会用爱怜的眼睛看着我，用他颤抖的手抚摸着我虚弱害羞的头，他轻轻地说：“老了，和我一样老了，再也回不到年轻时了，那时你是多么地有力麻利啊！”我们两个老家伙在陡坡上如蚂蚁一般慢慢移动，彼此怜悯，在夕阳的余晖里，我们衰老的影子被无限地拉长，上天好似要把我们扯入无尽的深渊，他听着我们喘息声，看着缓慢行走着，闻听水珠落在地上的一声叹息，还有我蹬蹬的蹄声，远山驮着夕阳的余晖，村庄肃穆，一切，好似都在为我们演唱着一首烈士暮年的壮歌，我的鼻头有点发酸，我看着颤巍巍的老主人，他的一头白发如白雪一样映衬着他消瘦善良的面容，他那么瘦弱，行走起来是那样艰难缓慢，想起在集市第一次碰见老爷爷的情形，那时的他是多么敏捷有力，快乐健康啊，时间咋就这么快过去了呢？对于我来说，我只看见了俩个孱弱的躯体，在生命的最后时期顽强生活。我多么希望时光能够倒流，我和主人如果能够再回到过去，哪怕天天让我干活我都乐此不疲，我只希望我的老主人能健康地活着啊，他如在，我就会是一个快乐幸福的驴子，我知道他的善良仁慈，可如今，我掌控不了自己的命运，就如同老爷爷渐渐走入漫漫长夜一般凄凉。

      我的新伙伴他毫无一点忧虑，对于前途，他充满了希望，当我伤心地将老主人的近况告诉他时，他非常平静，竟然没有一点慌张，他反而没头没脑地说了这么一句话：“是时候了！”我正在担忧和伤心，看到他毫无表情的脸，听到他没心没肺的话，大为光火，我生平第一次发火，也是对着这么个不知天高地厚的蠢货发火，我已老矣，而他还是那样的年轻，我吼道：“都是让老主人把你惯坏了，就你那德行，去那儿谁能容忍你？又懒、又傲、又无情义.....你就等着任人宰割吧。”他看着我烦恼的表情，慢慢地说：“人有人的生活方式，驴有驴的世界，我们不能把人对驴的利用、施舍、奴役、看着是对我们的仁慈，如果照这样下去，那我们的驴生还有什么追求，我们的驴生还有什么价值和意义，我们，必须为自己的信仰而活着，为了这一天的到来，哪怕是付出生命的代价我也心甘情愿，毕竟我们真正为自己的自由而努力奋斗过！”

      最后一次看见老主人是在一个艳阳天里，那天，他穿着春装，拄着拐杖，佝偻着背，慢悠悠地来到我的身边，用他温暖的手捋着我杂乱的毛说：“我快要走了，我走了，你可咋办，跟了我半辈子，给我立下了汗马功劳，如今，我没能力再照顾你了，他抬头看了看我的伙伴，缓缓地说，他还年轻，或许能有一个好的去处，你呢，干不动活了，谁肯要你呢，哎，我可怜的老伙伴啊！”我的心颤抖着，我知道我的下落，常言道：飞鸟尽良弓藏，狡兔死走狗烹，我，已经没有了存在的意义，倘若老爷爷在，兴许能给我一个善终，如今，我能走的就只有哪一个去处，我看见了明晃晃的刀子在我的眼前闪现，我闻到了空气中那种浓烈的血腥味，我看见狞笑着的侩子手正在向我走来，我一个激灵，看见我面前慈祥无助的老爷爷，我张开我的驴嘴，哀鸣一声，是在向老爷爷，也是在向我的驴生做最后的告白，我此时明白，任我多么谨小慎微，任我多么任劳任怨，任我多么勇往直前，我终将逃不脱驴子的厄运。
日子在煎熬中逝去，在一个麦浪飘扬的日子里，老爷爷闭上了他善良刚毅的眼睛，驾鹤归去，我已经失去了生活的勇气，只等着那把明晃晃的屠刀带我去另一个世界，既然命运对我做了如此的安排，我唯有顺从，静等生命的终结，我想，我的驴生如此辛苦，下辈子，我不会再去做一头任人宰割、任人斥骂的蠢驴了吧。结束，是为了另一种美好生活的开始。

      料理完老爷爷的后事，我们被提上了议事日程，小主人这时已经成人，我看她的眼神忧郁，充满了悲哀，只听见她说：”就按照爷爷说的，谁要买驴，老驴就算是送给他们的，只求能够善待它。“她说完这些话后，默默地来到我的身边，解开我和伙伴的缰绳，将我的缰绳顺手搭在我的背上，拉着我的伙伴去河边喝水，我们沿着老爷爷走过的足迹徐徐前行，泥土的气息里还留存着老爷爷生前的汗水和忧伤，那起起伏伏的土地上似乎还浮着老爷爷的孤独的脚印，那一处向阳的角落还有老爷爷歇息时抽烟锅留下的旱烟味，那一缕缕夏风里似乎还飘扬着老爷爷的秦腔声，那洒落一地的水珠里，生长出的青草幽幽地迎风招展，我仿佛看见精神矍铄的老爷爷和甜美的小姑娘撸一把草放进我和老黄牛嘴里的情景，我看见老黄牛悠闲地摇着尾巴慢悠悠地踱着牛步往前，我撒着欢子在河床上快乐地奔跑，惬意地驴打滚，也是这样的季节里，在同一条路上，河水依然哗哗流着向前，可是，所有的一切都已经变换了模样，时间，把一切都带入了滚滚河流，唯独留下老迈孤独迷惘的我在这条生命的长河里挣扎，我们各自想着自己的心事，漫无目标地往前走，我喝了我一生的最后一次河水。这条曾经给我无数快乐记忆的河流，如今带去了我美好的一切，独留下满腹的忧伤和思念。

      我的小主人蹲在河边，茫然地看着河水东流，她用双手捧起清洌洌的河水，犹如打捞起她跌落的泪河，在那捧水里，她看见了慈祥的奶奶的笑容，这块青板石曾经是奶奶坐着洗衣服的地方，上面还流着奶奶的体温，那块石头是奶奶拿着压衣服的道具，上面还有奶奶的手印，“爷爷哎、奶奶啊，”小主人悲切地叫着，青山将她的叫声一层层地递延回来，一声声悠长凄婉的回声向无言的乡土倾诉着心中的悲哀和思念。河水此刻似乎停止了流动，和我们一起静静地进行着生命的祭奠。

      一切都变了模样，除过那永恒的山水。身边，只有长大了的小主人和我的伙伴，他今天出奇地安静，好似一下成熟了起来，我暗暗诧异于他的变化，看来他还是有一点良心的，他知道他老爷爷对他的宽容和善待，他知道老爷爷从此不会再出现在他的世界里，他的靠山倒了，他必须改变自己。

      一夜无事。第二天，有一位久不见面的远房亲戚带着他的儿子来到了我家，只见他前后左右仔细端详着伙伴，还用手掰开伙伴的嘴看他的年龄，我的伙伴焦躁地甩着头大声抗议着，蹄子将脚下干细的黄土踢得尘土飞扬，他身体上的踺子肉因激动而突起。来人见他年轻体健又充满活力，十分满意，也可能是价钱比行市便宜的缘故吧，他没有提出任何异议，便转身离开，走时，用眼睛的余光看了一下我，目光中隐含着一种藐视及得意，我的心被他的目光攥紧，落入万丈深渊。以我一生的经历判断，他就是要带走我们的人，他将成为我们新的主人，看着他猥琐的假笑和弓腰驼背的身子，我悲哀地想，我的命，将在他的手里休矣。

      老主人的烟囱里又升起了袅袅炊烟，随之，一阵阵的饭香传了过来，这样的青烟、这样的饭香，从我来到这儿以后就不曾间断过，如今，树倒猢狲散，这将是从老主人家里最后一次飘出的家的味道，这也是我最后一次用绝望的眼睛品尝出来的记忆和哀愁。常言道：哀莫过于心死。我的心在老爷爷走时，已经随他而去，活着的，只是我的一具躯壳而已，想我老驴，从出生至今，一生虽则辛苦疲劳，却幸遇好主人，此生，足矣！

      一会儿，猥琐男舔着油乎乎的嘴和小主人等来到了我们身边，小主人眼里是满满的不舍和无奈，她慢慢地解开我的缰绳，用手抱着我的脖子将她的脸颊贴在我的驴脸上，我感觉到有热乎乎的液体从她的眼中滴落，流淌在我的面颊，我听到小主人强忍悲伤将痛苦使劲咽入喉咙的咕咚声。我的心再次颤栗，是惊喜、是感恩、是痛苦的交集。十多年前，我初到主人家，小主人银铃般的笑声还萦绕在我的眼前，也是她，用她温暖的小手将我拴在这熟悉的地方，如今，她却要亲自将我从十多年前的岁月送入另一个陌生和不可预料的未来，这就是成长、这就是现实，命运之手主宰着天地之间的每一个生灵，有时，我们所作出的选择并不一定是发自内心的，也不一定是符合情理的，但是，为了生存，我们必须强忍心灵的煎熬和生离死别的苦难，我们，战胜不了天地，战胜不了现实，更看不透每一张道貌岸然的笑脸后的做作或险恶。

      我的伙伴，他看起来比以往成熟多了，他默默地看着眼前的人，不再踢腿尦跨地撒欢，不再大声嘶鸣，不再喷出响亮的响鼻，他大概知道，他的好运自此结束，原来，他是能学本分的，只是遇上了一位善良的主人，聪明的他摸透了主人的脾性而一味地按照自己的思想我行我素，看来，环境改变处世方式，这话一点不假。

      我们自此离开了家，开始了我们的另一段驴生。我由猥琐男的儿子牵着，猥琐男则牵着我的伙伴，他们挥手告别，我看见他露出满嘴的大黄牙，得意洋洋地笑着，我的小主人脸上乌云密布，她站在远处看着我们远去，夏风撩起她的秀发，我看见她青丝里隐藏的悲哀和无边的愁绪，这熟悉的洒满我青春和汗水的土地上，这充满欢乐的小院里，这无边的生离死别中，我和我的伙伴被命运的绳索牵绊着，走向了无知的未来，我昂起衰老的驴头，最后一次看了看我生活过的乐土，最后一次看了看我的小主人，用尽我所有的力气，“啊呜啊呜”地哀鸣，我哀鸣我逝去的老主人、我向我的故土洒下我最后一次的悲切，今天，我就要和您们生离死别了。那些曾经失去的、鲜活的生命，自此从我的世界被生生隔离，虽然我心如刀绞，虽然我万般无奈，可作为驴子，我只能服从人的旨意。

      顶着烈日，我们一路前行，也不知走了多久，我们来到了一处公路环绕的村落，村落临街的围墙上，用白漆刷出了一个长方形的框，框里面写着标语：“孩子要一个，票子要多多”、“光缆无铜，偷盗判刑”、“放火烧山，牢底坐穿”、“致富光荣，贫穷可耻”等都是一些和穷富金钱有关的宣传内容，从这些大而醒目的广告里，可以看出当时人们心中对金钱的渴望和政治意识对民众价值取向的误导。

      我早已经听说，柯受良为了庆祝香港回归成功飞跃壶口瀑布，还听说澳门也平安回归，这两个遗失的孩子，在帝国主义的怀抱里生活了百年，终于回到了祖国母亲的怀抱，享受着一国两制的特殊照顾。而我，却要离开我的故土，踏上一个未知的归途，我泪眼迷茫，机械地随着新主人踏入另一个新家，我，将面临如何的困境？ 

      敬请关注下集《自由篇》。 

作者：靖煤集团设备租赁公司工会 童麦玲

编 辑：晶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