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这几日，张大妈为一件事情烦恼着也欣喜着。

       她和小区里的杨大叔彼此有了好感，并且约好要各自向子女通报，然后会商结果。

       而要说起这两位老人的情缘，还得回到去年夏天。一个黄昏，张大妈刚从老家回到小区的院子，就被热心的李大妈拽住，说：“这段时间院子里一帮老头老太太热衷抖空竹，你也参加吧。”

       张大妈第一次听说“抖空竹”这么个运动，不免产生好奇。她回家放下东西，去往小区活动中心的篮球场。渐渐走进，一种“嗡嗡嗡”的鸽哨似的声音响起，就见几个老人手持两根连线的杆子挑着一个“东西”上下左右飞旋，虽让人眼花缭乱，但非常好看，她一下被吸引住，当天就拜见了教练。

      教练就是杨大叔，腰身板直，儒雅有礼。他在张大妈的眼里是个帅气老头。相互介绍之后，杨大叔收下了张大妈这个学生。开始练习的那几天，张大妈真是完全找不着北，上抛，下接，“唰唰唰”，空竹动不动就掉到地上。这种时候她会赫然一笑把目光投向教练,而杨大叔总会迎着她的目光和蔼地对她进行一番指导。

      渐渐的他们熟悉了，张大妈了解到杨大叔的一些情况：年龄67岁，年轻时当兵，后转业在电力公司工作到退休，妻子于三年前突发脑溢血去世，现在他和女儿女婿住在这个小区。张大妈对杨大叔有了同病相怜的感叹。

      张大妈抖空竹的技术在日臻娴熟，她发现她的身后多了杨大叔关注的目光，并且她们目光相碰，杨大叔总会送上别有深意的笑容。这让张大妈的双颊总无端地发热，心也不能平静，思想更是跑毛，以至于空竹在舞动时会骤然跌落。

       杨大叔呢？从部队到地方走到花甲之年，虽说阅人无数，但当闲聊时得知张大妈也没了老伴，一种惺惺相惜之情油然而生。后来接触的多了。张大妈性格的开朗，为人的热心和善，做饭手艺的高超，都给他留下美好的印象。

       比如春天，张大妈隔三差五从老家田地里带一些时令蔬菜，给这家老太太掬一把，给那家老头送一袋。夏天的时候，张大妈做了浆水、泡菜，逢人开口要，总会欣然相送。还有秋冬季节她腌制的酱菜、酸菜和咸菜就更不必说了。最让杨大叔感念的是，前几天他跟张大妈要泡菜，张大妈不仅拿了泡菜，还送给他一袋自己蒸的包子。那些包子，杨大叔吃得分外香。

       就这样不知不觉的，对于张大妈音容笑貌的浮想成了杨大叔每晚躺在床上安然入睡之前的必修课。

       最终让两人心思得以明朗的是在三天前。一个怡人的傍晚，小区的住户络绎出来消闲散步。水池旁边，四五个老人围成半圈，张大妈在讲自己村子里新近发生的趣事，惹得老太太们笑声不断。一转身，杨大叔却站在身后，张大妈下意识地停止了说笑。

       杨大叔随即问道：“这么热闹，啥好听的故事，我才听到半句？”“庄子里的事情哪能让你听，你是城里的干部。”嘴巴又快又刁的周老太故意回他一句。“嘿嘿，我最爱听庄子里的事情。”杨大叔随即应答。“那就让他张妈单独给你讲去……”周老太的话一出，大家都嬉笑起来。杨大叔说：“好，好，好……”他比别人笑得更欢，张大妈呢？虽然面露尴尬，却漾着掩不住的欢喜。

       这让杨大叔有了十足的勇气。他趁热打铁，等到众人渐渐散去，借着依稀的夜色，向张大妈表达了心意。张大妈自然满心愿意，只是想到身后的儿女，她又踌躇起来。

                              二

      夜深人静月亮白，旁边卧室的儿子儿媳早进入梦想了。孙子也在自己身边睡得香甜，张大妈却辗转难眠。她想起了得肝癌过世了六年的老伴，想起了老家十几亩旱沙地。这些年，只有在夜里，她才把在子女面前藏匿的孤单、凄凉和哀伤拿出来咀嚼。

      她又想到了杨大叔，想到了他满含期待的目光和笑容。可是找老伴这种事，电视局里经常出现，生活当中还是少见，儿子儿媳该是何种反应? 别人知道了又如何议论？真是难于启齿，张大妈犯难了。

      再三思谋，张大妈决定先来个投石问路，探探儿子儿媳的口风。于是在周末的晚饭后，趁一家人坐着闲聊气氛融融，张大妈开玩笑似的对儿子儿媳说：最近有个老头子看上我了，你们说咋办？

      话一出口，儿媳咯咯笑起来，连声说：好呀，好呀。可是再看儿子，刚才还晴朗的脸猛然阴沉下来，他一双瞪眼盯着张大妈问：谁家的老头？不行，我不同意！儿媳的笑声戛然而止。屋里的空气瞬间凝住了。

      张大妈觉得羞惭至极。她用了柔和的声调来缓和：“我只是随便说说，看你。”没想到儿子吼起来：“说说也不行，都这么老了，你不嫌丢人，我还嫌丢人！”他“咣当”一声从饭桌旁站起，气鼓鼓进了卧室。

      儿子的话犹如利剪，剪碎了张大妈作为母亲的自尊。她真想找个地缝钻进去。儿媳走过来将木然的她扶回房间。可是心酸和凄楚涌上来：儿子平时对她极为孝顺，现在为了这么“羞耻”的事情，母子之间已经无法面对。张大妈对此彻夜难眠，乘着儿子儿媳上班不在，她黯然回到了乡下老家。

      张大妈走了，儿媳跟儿子吵起来，儿媳说：时代变了，老年人能找老伴。儿子歇斯底里道：你放屁!你的居心，我何尝不知，让我妈找老伴，你是不想要她了。话虽如此，但是儿子自己明白，母亲若嫁对他而言犹如剔骨割肉，感情上他无法接受，而且还怕亲戚朋友对母亲非议。

     想到自己对母亲粗暴的言辞，他害怕起来。母亲会不会想不开做了傻事？他慌忙跑回老家。站在院门外，他看见母亲蹲在瓜地里，地里是连绵的翠绿一片，在那偌大的绿色里，母亲孤零零的恍如枯藤，他心潮一热眼睛湿润了，他也惜疼母亲啊。可是脑中闪过“老头”两个字，他又对母亲有了怨气，便转身返回。

      再说杨大叔，自从那天和张大妈说破心事，有所约定后。他回到家里就郑重地给自己的女儿和女婿说：我看中了一个老太太，想征求你们的意见。没想到女儿女婿极为开通，不但不反对，还称说是好事。这让杨大叔欣喜万分。

      要把好消息传递给张大妈，可是好多天了，不见张大妈出来抖空竹，也不见散步。晨练时杨大叔向周老太问起张大妈，却被告知：张大妈回了老家。他的心情倏地不安起来。

                             三
       

      一转眼，张大妈回老家已经一个多月，地里的西瓜已经成熟。往年的时候，张大妈的儿子总要抽时间去乡下帮母亲摘瓜，卖瓜。可是现在他却有天大的烦恼，他一直猜测母亲提到的老头是谁？他愿意相信母亲只是向他开了个玩笑，那事纯属子乌虚有。

       但是，越是七上八下推测，越是牵挂母亲。他决定回趟老家。从班车下来，他加快步子往自家瓜地走去。正是三伏天气，村子里家家地头都有两三人，或摘瓜，或往外背瓜。绕过一户人家的猪圈墙，就能看见他家的瓜地了，他想着这次要和母亲好好说话。不料，抬头看到的一幕让他猝然停住了脚步。

      地里头，青皮西瓜圆溜溜的脑袋从藤蔓间露出，比比皆是。母亲正弯着腰摘瓜，她的身后已经有几个小瓜堆。而让他吃惊的是，瓜堆旁边有个男人正弯腰将瓜装进红色的编织袋中。然后，就见母亲走过来，把装好瓜的袋子扶到那人的背上，目视那人背着瓜稳稳当当地走向瓜地的那头。张大妈的儿子知道地头那端有条路，那人要把瓜背在那里，等瓜贩来收瓜。这时那人已经放下瓜袋，转身又朝着地里走去。那人的正面转过来了，一刹那，张大妈的儿子认出了他，竟是院子里的杨老头。

      他怎能不认识他呢？他曾和这个杨老头在象棋摊上交过手，当时他们俩可谓棋逢对手，高低难分。杨大叔的智慧、稳重、干净的着装，让张大妈的儿子喜欢。现在，杨大叔出现在瓜地里，帮母亲干活，这样的情景，恍如父亲在世。张大妈的儿子明白了……他心潮涌动纠结万分。

      最终，他没有上前给两位老人打招呼，而是默然回到了小区。之后，他通过打听来到了杨大叔女儿的家。不想杨大叔女儿的一席话让语无伦次的他彻底醒悟。杨大叔的女儿说：父亲都这把年纪了，我尊重他的选择是想让他在今后的时日里开开心心，父亲心里其实很孤单，他需要一个老伴，而且我认为最大的孝心，就是顺从他。

      想到自己的自私狭隘，张大妈的儿子惭愧不已。他回到老家向母亲和杨大叔道了歉，他对母亲说：我尊重你的心意，有什么事情儿子替你挡……

      三个月后，杨大叔在小区为他和张大妈买了房子，两家的子女们订了豪华的酒席，给两位老人送上了祝福。而张大妈和杨大叔的婚事也被小区的人们传为佳话。

作者：甘肃省白银市平川区 王淑萍

编 辑：肖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