吃过晚饭，收拾停当，照例上网去听课，这时，电话铃响了，一看来电号码，是父亲的，父亲从不这么晚给我打电话，莫非他记错了时间不成？迷惑中，接通了父亲的电话，只听父亲用一种复杂又带恐惧的声音说：“女儿，你知道吗？‘完结子’把人杀了，把人肉放锅里煮的吃了！“我大吃一惊，问：“他为啥要吃人，是小孩吗？可怜的孩子！”听电话那头父亲沉默了一下说：”是个女人，‘完结子’欠了人家的钱，那女人要急了，他就杀人灭口了！“我又追问：”他咋能欠一个女人的钱，为个钱还杀人吃肉，为啥吗？“父亲在电话那头支吾了一声，有点难为情地说：”那我就不知道了，反正今天公安局来把人抓走了人，‘完结子’还指认了作案现场，带着公安局的人把装尸体的袋子都找全了，钢精锅里还有煮熟的心肝肺，一块心还被咬了一口，哎，真不是个人啊！“

      ”完结子“ 是我在家乡时的一位老邻居，祖籍安徽，他和继父两代人为煤矿的事业呕心烈血地工作过，继父患有严重的矽肺，他们爷父俩一向不和，倒是他的继女，经常带我去煤矿铁路旁边的一排低矮黝黑的平房去”看望“老爷爷。我们隔三差五地去“看望”老爷爷，对于我们来说，我们贪吃的嘴会得到美味的慰藉，我们清淡的胃可以得到油腻的填充。老爷爷孤身一人，看我们去了，高兴地大声嚷嚷，拿出了所有好吃的让我们吃，核桃皮似的脸上满是喜悦的笑容，他笑着大声给旁边的老人说：”这是我孙女，来看我了！“声音里充满了幸福和自豪，笑容里极近巴结依恋。细腻的我，从他的表情和举动里看出了他的孤独和凄凉，我仿佛看到了年迈的爷爷.....他的继孙女边做好吃的边用胳膊肘碰我一下说：”看，那么大的声音，简直一个操子！“

       我和”完结子“ 的继女是同班同学兼好友，她大我三岁，高大健康，成熟机灵，不像我这个豆芽菜、毫无生机的木头人。”完结子“和前妻育有一子，和朋友的母亲组合时，一并多了三个孩子：一个大女儿，两个大儿子，自此，”完结子“尽心尽力抚育后妻的孩子，自己的儿子疏于管教进了板房，矿上的人就背地里骂他：”是个没脑子的、完完的人，自己的孩子不管，把人家的孩子那么亲，真是有后妈就有后爸！“自此，他的名字便叫”完结子“， 大名倒没有几个人能知晓。

      ”完结子“身子瘦高，刀条脸，面色青紫，额头暴起，高颧骨深眼窝，头顶少了头发的覆盖，铮铮发亮 ，他的鼻孔里好似总有流不完的鼻涕，一直在哧溜哧溜地噘起薄而大的乌黑嘴巴配合吸鼻涕。他说话的声音很大，能猛不丁惊飞树上的鸟，父亲上完夜班在家里休息时，常常就会被他高喉咙大嗓门肆无忌惮的声音干扰得不能休息，母亲去找了他的后妻，让他说话声音小些，他瞪着牛铃似得眼睛，理直气壮地大声抗议道：”还是他不乏，要是真瞌睡，管他地震山摇都能睡着了！“

      ”完结子“借人的东西不归还，一问，就说，丢了。那时的民风淳朴，邻里之间几乎出出进进不锁门，谁要借谁家的东西，给主人打个招呼，若是主人正在院子里忙，借东西的人，自己就进去拿去用，用完了完璧归赵。

      有好几次，我家的东西无缘无故消失，母亲问了邻家的阿姨，她也说最近家里老丢东西，最后，两个女人多了个心眼，通过观察，发现是”完结子“拿了东西到山上的农民家里换钱。从那以后，母亲和阿姨便时刻警惕着自家的门，敞开了多年的门，终于在这么一个”高能“的邻居面前关闭。

      ”完结子“见了丰满漂亮的女人，眼睛发亮，声音洪亮。他的后妻大骨骼，人还漂亮，沉默寡言，把厉害的”完结子“掌控在手掌之中，他可是把前妻打的不堪忍受，才提出和他离婚的，真是一物降一物啊！母亲是一个瘦弱的女人，她也比较矜持，不和男人开玩笑，一天只知道守着自家的一亩三分地过日子。邻家阿姨白白胖胖，丰满健谈，”完结子“一见阿姨便伸出他老鹰般的干手在阿姨的胸上乱抓，屁股蛋上使劲拧，邻家阿姨边躲闪边笑骂他无耻，他笑呵呵地说：”你都不知道啊，女人的肉好吃得很，尤其是肚子上的肉、胸脯上的肉、屁股蛋上的肉最好吃！“顿了顿，他的眼中好似浮现出一副画面，他将笑脸转换成一副神往的模样说：”总有一天，我要吃了你个白胖子！“

      ”完结子“ 行为乖张，时常惹得别人揭了他八辈祖宗骂，他却哈哈大笑，扬长而去。有一次，一位叔叔正在上旱厕，忽然一块大石头飞天而降，当时正值盛夏，旱厕污物收获颇丰，蚊蝇蛆虫更是滋生之际，这一大石头，激起万躲黄浪，携带蛆虫翻飞，将正在蹲坑的叔叔包裹成了一个屎人，那叔叔高声叫喊：”完结子，你个畜生，我日你先人......",”完结子"如干了一番惊天动地的大事业般，一个人仰头狂笑着径直离去。诸如此类，不胜提及。

       ”完结子“是一个大人厌烦，小孩害怕的人，唯独我不怕他。他对自己的继女很好，我时常被朋友叫到她家给她辅导作业，陪她玩，朋友的母亲见我一来，也很高兴，她便叮嘱我在她家呆着别走，她要出去一下，等她回来给我带好东西。”完结子“一见我，就伸出他的手，抓住我白胖的手说：“这猴，人瘦得像个猴子，手还这么胖”，边说边把我的手塞到他的嘴里乱啃，说，“这猪蹄子真好吃！”我咯咯笑着抽出我的手，说：“叔，你把人脏死了，口水都流人一胳膊，想吃猪蹄子就买去呀！”我从小在爱的海洋中长大，对人没有太多的偏见和设防，认为他和我的亲叔叔一样喜欢我。现在，我想，也许是我的天真无邪，对他的无限信任和尊重，使他在备受万人厌恶的情况下，萌生一种爱意，对我不忍下手，也或许是我那贫瘠的身子根本就不是他捕获的对象而使我逃过一劫......现在，我经过认真回忆，还是感到，他看我的眼神中透露出的神情，是一种长辈对晚辈的爱。我肯定，没错。

      那时，正在上演《封神榜》，时新《小虎队》，朋友已经情窦初开，和班里的男孩子打情骂俏，传递情书照片，她的房子里贴着明星帅哥的大幅图像，当时饰演妲己的是傅艺伟，”完结子“一见我，看着贴在墙上的傅艺伟图像，就开心地说：“这猴，你看模样长得像不像狐狸精！”说这话的时候，我从他的脸上看到的是慈爱，相对于不善言谈的父亲，说心里话，我是爱他的。我说：“叔哎，你可真会开玩笑，我要那么美，在咱们煤矿呆不住了，我也当明星去！” 边说我边学狐狸精的动作，还一个后空翻，双脚架到他家墙上，头朝下看着他说：“瞧，我有童子功呢！”把朋友和她母亲，”完结子“笑的前仰后翻，连连说：“真是猴！长不大的猴！”我由于身瘦鬼怪精灵，他给我起外号：“猴”，而不叫我名字。

      再后来，”完结子“的孩子们都长大成家，继子通过跑运输、办煤台积攒了一笔财富，给母亲在市里买了房子，给继父买了一辆中巴车专门跑矿区到街道的公交，没几年他家殷实至极。他们把矿区的房子买了，自行在矿区的山坡下盖了几间带院子的平房，那里，便成为”完结子“ 的栖息地，最终沦为他的凶杀现场，也成为他告别自由之地。
”完结子“极其喜欢孩子，无论见了谁家的孩子，都乐呵呵地跑过去，抓起小孩的小手放到自己流着哈喇的大嘴了，吓得孩子哇哇大哭，大人便气呼呼地责骂他一顿，下次远远碰到他，便绕着走了，届时，他的后妻已经搬去市里居住，孩子都忙于自己的工作，他成了一个真正的孤家寡人。

      最后一次见”完结子“ 是在2011年的夏季，我去幼儿园接外甥女下学，也碰到他在学校门口接继子的女儿下学，见了我，他吃了一惊，说：“这猴，几时回来的？”，我说：“回来没几天，叔，你好着吗？.....”。我还要再问问朋友的近况，却被外甥女拉着就跑，我不解其意，问小东西为啥做此举，外甥女眨巴着狡黠黑眼睛说：“大姨，见到”完结子“就要赶紧跑，要不，他又要吃我的手了，他嘴好臭的！”

      对”完结子“的回忆，就只有这些片段，他快70岁的人了，我无论如何也不会把他与一个杀人、分尸、吃人肉的恶魔联系起来，想起父亲在电话那头躲躲闪闪的语言，我觉得，此事，肯定有蹊跷。

作者：麦穗子

编 辑：晶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