光阴如水，转眼间就是父亲去世十周年祭日了，早就想写写父亲，几番提笔，却又放下，生怕拙笔表述不了父亲在我们兄妹几人心目中的形象。

     爷爷家里九口人，父亲是长男，从小就担负起养家的重任，刚学会写自己名字时，就辍学在家了，父亲不会打算盘，可买东西从来没算错过钱。父亲从十三、四岁起，便上窑背炭，补贴家用。当时家里没有钟表，父亲每天看着星星起床，带点干粮就上路了，一背就是一百好几，来回一趟五六十里，可想而知，父亲的背是多么沉重。

 

     父亲十八九岁的时候，去太原十三冶修过路，在六处干过建筑工。1968年，父亲响应党的号召，到离家六十多里的胶泥圪坨村插队下乡了，那年父亲22岁。由于父亲吃苦耐劳，很快就成为插队青年中的佼佼者，受到村领导的认可。父亲利用工余时间，种了点自留地，土豆长得比拳头都大， 秋收后，一部分做口粮，一部分背回奶奶家，其余的送给乡亲们。多年后，每当父亲回忆起当年的岁月，脸上总挂着微笑，沉浸在当年那段美好时光中。

 

    插完队后，1970年，父亲来到大同矿务局同家梁矿工程二队当了一名打眼放炮工，这一干就是二十多年，父亲从没叫过苦和累。当年的领导和我谈起父亲时说，你父亲心眼好、能吃苦。由于长期在粉尘中作业，父亲被被诊断出矽肺病，被领导照顾成了一名送饭工，父亲平日工作很尽责，总能让工人吃饱喝足。父亲把工人吃的剩饭剩菜带回来，喂了两头大猪，那年的猪肉是我目前为止吃得最香的猪肉，那是用白面馍养大的猪。

 

    后来，由于单位撤并，父亲被照顾到瓦斯队检测瓦斯，因文化程度低，看不懂瓦斯检测仪，便从这个岗位上退下来了。退休后，因家里人口多，我外出求学开销大，而父亲又闲不住，便上矸石山捡炭。我劝父亲别背炭了，挣不了几个钱，多活几年领多少退休金。父亲执拗地摇摇头，说：“光景这么难过，还顾得了以后。”我又劝父亲少背点，父亲也不听，上背就是一百五六，从我家到矸石山要翻过两座山，来回十余里，而且父亲还有矽肺病，每当看到父亲背着一背炭回家的时候，我的心像被揪住了一样疼，像被大石头压住了一样重。

 

     父亲的背越来越弯了，他是被沉重的生活负担压弯了，而挺起的却是男人的脊梁。父亲用他的意志、甚至是用生命在向生活抗争，父亲顽强不屈的斗争精神，永远成为我学习的榜样。

 

     由于经年累月的劳累，父亲的身体累垮了，住进了现在的肿瘤医院，在医院住了近两个月后，于2005年12月24日永远地离开了我们，享年59周岁。父亲当时可能有了感觉，自己从医院回到了家，理了发，洗了澡，在回家的第二天夜里，父亲悄然走了，走的时候，没有一丝痛苦，母亲也没有一丝察觉。老年人讲，只有好人才能修个好死，父亲的去世也验证了这句话。

 

     后来，每当邻居们和我们几个谈起父亲时，眼里都会升起一层水汽，说你父亲是个好人，这一辈子没从来没没害过人，从来没占过人便宜。

 

     在临终的前几天，父亲还说，“你忙你的吧，我没事，不用你陪。”父亲就是这样一个人，连儿子都怕给添麻烦的一个人。“树欲静而风不止，子欲养而亲不在”，现在孩子们都成家了，日子也好过了，也住上了楼房，可父亲却永远地离开了我们。

 

     刚来矿上，由于没有房子住，父亲便在山坡撬石头、碴墙、抹泥、盖起了三间石头房，虽然房子盖得不怎么样，但是也能为我们一家遮风挡雨，终于有了属于自己的窝。

 

     父亲的一生没什么其他爱好，只是爱抽根烟、喝点酒，听听鼓匠。当时我不解，长大后才明白，抽烟是为了缓解疲劳，喝酒是为了麻木精神， 忘却现实生活的烦恼。当父亲背完炭后，盘腿坐炕上，吃口花生米、夹口阳九葱炒鸡蛋，呡一口小酒的时候，是父亲一天中最惬意的时光，或许只有在此时，父亲才能放下心中的一切。偶尔有空，父亲驾马上老疙蛋妹妹，去听听鼓匠，放松一下。

 

     父亲的心地很善良。那些年要饭的人特别多，遇到上门讨饭的人，父亲总会把他让进屋里，吃个馒头，喝口热水，暖暖身子。我当时很反感不解，说：“要饭的什么人都有，脏兮兮的，万一有病呢？”，可父亲却说：“出门在外不容易，谁有办法会讨饭呢？能帮就帮一下。”那时有一个河北人，每年冬天来矿上收工矿配件，由于父亲的侃快和豪爽，陌路人与父亲成了朋友一般，每年来的时候，给我家拎一提包红薯，也偶尔在我家小住一两天。

 

     父亲和人打交道从来不会占别人便宜。记得有一年父亲用很低的价格买了个非常大的西瓜，西瓜很好吃也很实惠，邻居看了眼馋，也让父亲捎带买一个，父亲随口答应了，谁曾想，邻居切开西瓜一看，坏了，硬让父亲去退钱，本来就是便宜货，怎么能退钱呢？父亲自己掏腰包给了邻居。

 

      父亲一生只求过一次人。我们一家当时在半山坡上住，吃水得到二里外去挑，日常所需的柴和炭搬运也特别不方便。正好这时候，矿上分了一批平房，而管分房的领导恰好是父亲当年的老领导，父亲的好多同事都去求了人家，房子也都解决了，母亲便恳求父亲去求一下人家给帮帮忙。父亲想了好几天，最终还是没去。1992年，矿上招收职工子弟，大哥报了名，还托了个亲戚，当时亲戚说很有把握，可是后来没弄成，看到大哥的同龄人都当上了工人，大哥还在干临时工，父亲的心里很不是滋味。1995年，矿上又招了一批职工子弟，父亲决定再也不能放过这个机会了，这回父亲亲自出马，怀着沉重的心情求了个远房亲戚，终于解决了大哥的就业问题，这也是父亲这一生中唯一的一次求人。

 

     父亲还救过几个人的命。有一年河湾发大水，从上游漂流下一个女人，父亲冒着生命危险，从河滩上救了上来，并在我家休养了一天后，父亲才把她送回去。还有一次，太阳都老高了，父亲看到邻居家没人起床，怕有事，果然邻居一家CO中毒了，父亲救了他们一家四口人的命。

 

    父亲也为我的人生指明了路。记得有一年，我和邻居家的几个小朋友偷土豆，被人家抓住了，别的小朋友都安然无事，而我却被父亲打得半死，当时我很不解，难道父亲不爱我吗？至那以后，我再没敢偷过东西。后来，当我的发小因盗窃罪被劳教了以后，我才明白，如果没有父亲的那顿胖揍，也许一同被劳教的还有我。

 

     父亲一直对死亡看得很淡，从没有畏惧过，有一种生有何欢，死有何惧的英雄气慨，这一点父亲是我的偶像。

 

     父亲没给我们留下什么遗产，但是父亲留给我们的是比遗产更重要的精神财富，言传身教，告诉我们处世待人的道理，告诉我们做人腰可以弯，头却不能低，告诉我们怎样挺起脊梁做个堂堂正正的人，告诉我们怎样做一个问心无愧的人。

 

     “十年生死两茫茫，不思量，自难忘。”父亲，多少次梦里与您相聚，又多少次泪湿枕巾，如果您泉下有知，请品我觞酒、享我蒸尝。

 

    哀哉，父亲，操劳一生，从未享福；痛哉，父亲，未及花甲便离我们而去；惜哉，父亲，儿子还没来得及尽一天的人伦孝道。

   

     仅以此文，悼念我敬爱的父亲。

作者：同煤同发东周窑煤业有限公司 张 亮

编 辑：肖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