矿中纪事之二： 

    郭无畏老师，教了我两年英语。

     同学们，都亲切地称呼他为郭Teacher。说起来，也有一点点遗憾，到现在，我都不知道他是哪里人氏，也不知道他为啥会一个人来到黄荆沟教书。

 

    那时的矿中，规模倒是不小，每个年级都有好几个班，上课时间，人声鼎沸。放学铃声一响，同学们便似开闸放水，四散而去，转眼功夫，整个教学楼、整个操场坝便空无一人。而郭老师，就住在初中部教学楼最底层一间仅几平米的宿舍里。夕阳余晖之中，常见他搬把藤椅，横在门口，听听收音机，喝喝茶水。一日三餐，顺着马路，去几里开外的职工食堂吃饭，顺便提着一个竹笼子套着的热水瓶。印象中，永远是不紧不慢的方步，即便是天下着毛毛细雨，也是如此。

 

    他留着整洁的“背头”，藏青色的中山装，板板正正的，既不像贫下中农、也不像下井的工人，感觉他身上有股不怒而威的浩然正气，这在当时的环境，同学们似乎都有点怕他，当然啦，我也有些个敬畏。

 

    对于他的情况，还是偶尔听张汝含老师提及过。一次，和张老师聊天，他感慨地说：“郭老师是个不可多得的人才，矿中校能和他相比的不多，教数学的欧阳、教物理的吴老师和李新维老师、教化学的张庆蓉老师……都非常好。你初中的班主任蔡怀珊老师，煤矿工人出身，全凭自学，语文教得也不错，责任心又强。”

 

    我好奇地问：“您为啥对郭老师的评价那么高呢？”

 

    “你不晓得吧，他夫人也是老师，教数学的，好像下放在凉山哪个地方。两口子，天隔一方。几个晚上，就将他夫人的教案全部备好了，例题自己编、习题自己出。我看呐，编得比你们发的正规教材都好，里面有好多知识点。他不但英语教得好，而且数理化样样精通………”

 

    尽管他还没有教过我，但我对他就心存敬佩了。

 

    之前，在乡下我从未接触过英语，插班上初二，便很是跟不上。对英语本身非常不解，感觉到语序是反的，但又不是都反。加上不识音标，一个单词好几个音节，读出来感觉好复杂，记不住，就拿汉字去标，读的时候，不是看着单词而是瞄着旁边标记的汉字去念，读出来的声音，自己都觉得莫明其妙。英语课文呢，大都是革命口号，毫无兴趣。所以，上英文课，让人如坐针毡。

 

    “四人帮”倒台之后，恢复高考。

 

    威煤医院知识分子多，几个医生一商量，便办了个夜校，其中有一个英语补习班，请的正好是郭无畏老师。听说要从音标教起。

 

    我便跑去旁听，还非常幸运地得到了油印的讲义，据说，钠版还是郭老师亲手刻的呢。字迹清晰，字体秀丽，泛着油墨香气。

 

    郭老师示范每一个音标的读法，举例说明单词里面章节如何拼读。记得第一单词教的是map（地图），我控制着自己没有在旁边标注汉字“马扑”，而是按照音标进行拼读。医院不知从哪里弄来台老式留声机，放了张唱片上去，马上就有一个英国女人读音标的声音。我这还是第一次听外国人讲英语，感觉到她音律好优美啊。

 

    坚持了一个多月，音标学会了，也会拼读了。便四处找英语课本来读。记得有位同学家里有一本类似于小故事的英语书，我借来连夜抄写。将里面的单词，摘抄到小纸片上，放在裤兜，一路走一路背。

 

   清晨一起床，就开始整段整段地背诵英文故事。

 

    放暑假回到乡下，搬张小椅子，钻进竹林，伴着沙沙的微风，高声朗诵英文版的格林童话……

 

    高二，郭老师开始试着用全英文给我们上课，这在矿中校还是第一次，整节课，不说一句汉语。刚开始，我们感觉有点跟不上，时间一长，就觉得这个办法好，在英语语境里学习，才真正能够体会到英语语感的美妙。记得郭老师似乎说过，班上还有一位女同学英语学得不错，潜质很好。后来才知道，他指的是郭姓同学。

 

    那时，没有见过外国人，不晓得美式英语和英式英语有啥区别，当然也不清楚郭老师的英语属于哪种风格。待后来和美国人、英国人打交道的次数多了，现在回想起来，郭老师的英语似乎更偏重于伦敦口音。

 

    听有的老师讲，郭老师曾经是某部委大机关的英语翻译，经常进行“同声翻译”，我知道能够达到这种高度，不是一般人能够企及的。

 

    他下放来威煤来当老师，对他来讲是命运不济，但对我们来说，是一种不可多得的福音，尤其对我来说，他更是我的英语启蒙老师。

  

    他和矿中校的其他老师一样，如煤晶莹，燃烧了自己，将全部的能量传递给了矿中成千上万的莘莘学子。我们的文化基因里，有了他们的基本底色。

 

    毛主席说，三十八年过去，弹指一挥间。如此算来，郭老师也该有九十来岁了吧。

 

    不知还有没有机会听他领着我们说：“long live……”

                                                                                                刘清贵于上海（2016年5月20日）


   作者：刘清贵，生于1963年，曾住威煤二段。1979年特招入伍，驾驶空军战鹰18年。现为波音737、747、757、767和空客320机长。现工作在北京，履职于中国民用航空局航空安全办公室。

作者：刘清贵

编 辑：肖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