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十年代末，我生活在盘县一个偏僻的小山村，那时大家生活基本不富裕，物资相对匮乏。吃到一点好东西，便觉得美味无比，偶尔吃到一点肉，那味道，那场景，那个中滋味至今让我难忘。

     我八岁那年，在外地当工人的父亲回家探亲。

 

    一天下午，父母带着我和妹妹去山地里收花生，他们干活，我和妹妹就在地边玩。忽然，我们听到对面山坡上有人在喊：“在这里，好粗一根哦，打死它。”又是一片吵闹声、叫喊声：“到路边来喽，快打。”我们好奇地听着，张望着，想看看发生了什么事，无奈树林过于茂密，只好做罢。

 

    不一会，一帮放牛娃从对面山坡上嬉笑着下来了，他们正赶牛到河边去饮水，父亲叫住其中一个大男孩问：“刚才咋回事？”男孩漫不经心地说：“我们打死一条菜花蛇，好粗一根（一条），有两三斤重哟。”父亲笑着问：“蛇呢？”“丢路边了。”男孩甩下这句话就跑去追赶他的牛。“敏儿，去把蛇拿到下面河沟里等我。”父亲高兴地吩咐着。我一路小跑着去找那条被打死的蛇，妹妹在我后面连滚带爬的跟着。

 

    果真是一条很粗的蛇，我有些害怕，用棍子夹着拖到小河沟边。

 

    父亲已经在等我了，他接过蛇，三两下就把蛇皮撕开一个口子，父亲把蛇递到我们跟前：“往下撕。”妹妹吓得往我身后躲，我勇敢的抓过蛇皮使劲往后拉，只听见“丝丝”的声音，蛇皮被褪了下来。父亲高兴地说：“今晚上你们有肉吃了。”看着父亲高兴的样子，我们猜想这口福一定不差，就屁颠屁颠地跟着父亲往家走。

 

    走进寨子，热情的父亲就不断的邀请人来吃蛇肉，到家的时候，已经有十多个人跟在我们的后面。父亲找来一口锅支在院子里，他又去房后抱来干柴点上，乡邻们也七手八脚地帮忙，不一会，锅里就冒起热气，有的乡邻拿来了鸡蛋放进锅里和蛇肉一起煮，他们高兴地在锅边转着：“好久没有尝到肉味了。”我撅着小嘴在旁边看着这些“抢”我“口福”的人，眼泪都快掉出来了。

 

    “煮好了，可以吃了，大家自己动手呀！”父亲一边发筷子，一边高兴地招呼着乡邻。蛇肉的鲜香直往我鼻子里钻，我咽了一下口水没有往前靠，躲在看热闹，不敢吃蛇肉的那些女人堆里。蛇肉一块块被夹出锅，他们吃得真香啊，一边吧唧嘴一边傻乎乎地笑，一副满足的样子。妹妹正夹着一块肉吃得香，怕肉掉了，用小手在肉的下面接着。我的眼泪掉了下来，这些欢快的人群模糊在我的视线里。

 

    “我的敏敏还没得吃，对不起哦！”父亲招呼完客人，从锅里夹了一块蛇肉就来找我。“我不吃，我怕。”我赌气地说。“傻孩子，怕啥呀，蛇皮你都敢剥。”父亲把肉送到我嘴边。我捂上嘴跑开了，躲到一边独自抹眼泪，耳边是乡邻们的笑谈声。

 

    儿时不懂得分享，让我错失了一次品尝美味的机会，但蛇肉的香味以及在那艰苦岁月里，人们对匮乏食物的渴望和珍惜，都被我久久的藏在了心里。

 

    八十年代初，我们村子家家户户已经越过温饱线，尚有结余的农家，开始有滋有味的过起了新年。

 

    到了年三十，家家忙着杀鸡备年夜饭。父亲抓了只羽毛漂亮，头戴红冠的大公鸡，他高兴地说：“咱们好好过一个年。”想着能吃到鸡肉，我和妹妹兴奋极了，守着父亲不愿离开。我捧着空碗等父亲从鸡肚子里掏出内脏，父亲每拿出一样，我们就用手摸摸或捏捏，觉得幸福就捧在我们的碗里面。

 

     年夜饭做好，年的高潮也随之铺开。母亲盛上一碗白米饭倒进狗盆里，再将桌上的菜每样夹一小点放进去，唤来看家的老黄狗：“吃吧！看家辛苦了！”看着老黄狗狼吞虎咽，我下意识的咽了一下口水后感叹：“好香啊。”

 

    喂完狗，开始“喂”树，还在上小学的哥哥和姐姐担当了重任。

 

    一家人来到屋后的果树下，哥哥抡起镰刀朝每棵树干砍一个口子，姐姐就把饭菜塞一些在里面。砍完后，哥哥“蹭、蹭”两下爬到树上，姐姐就在树下笑着问：“果子结不结？”哥哥晃动了一下树枝笑着回答：“结！”“哈哈！”一家人被哥哥的怪相逗乐了，忍不住大笑起来。姐姐忍住笑又问：“果子甜不甜？”“不甜”我和妹妹在树下抢答，姐姐和哥哥跑过来抓我们，我们四处逃窜躲避，还是被押到树下，姐姐又问：“果子甜不甜？”我们嬉笑着大声说：“甜。”树下又是一片欢笑声。

 

    这仪式几乎家家都举行（现在想想，也许是祈福的一种方式吧），但数我家搞得最热闹，也最有特色，“喂树”的邻居们都几度停下来看着我们大笑，过年的欢乐气氛在小山村里弥漫着，久久不肯散去。

 

     终于可以吃年夜饭了，看着桌上香喷喷的鸡肉，我和妹妹吵嚷着要这要那，母亲先将两只鸡腿分给我和妹妹，再将鸡翅分给哥哥和姐姐，她们只是随便夹了两块肉放在碗里。看着碗里的鸡肉，我们闻了闻，先是小口咬下去，味道美极了。接下来，我们就大口的吃，一边吃一边还哼哼着说：“太好吃了！真香啊！”母亲爱怜地看着我们笑着说：“慢慢吃，只要不懒，以后会过上‘三口白米三口肉，吃不起还要哭’（乡邻们的向往）的好日子。”我们似懂非懂的点着头，尽情的吃着鸡肉，那香味，至今难忘！

 

     我当时怎么也想不到，乡邻们的向往现在真的实现了，艰苦岁月里的肉香，只有走过那段岁月的人才能闻到。这让我常常感叹：历史是一条河，一条漫漫的长河，只要你将沉淀在河床的往事扔向河中，那荡起的涟漪，便是解读现在幸福的密码。

作者：贵州省盘江精煤股份公司月亮田矿 王 敏

编 辑：肖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