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冬的白果树，比任何季节都要伟岸，枝干上那些稀疏的叶片，是眷念大树而晚归故土的蝴蝶。四季你推我搡的逼将过来，当光阴的脚步由远而近的时候，又有谁的倔强可以和时间抗衡？只要风的力量再大一些，这些开春就跑出来的孩子们，就会被大地母亲统统唤回家去。果然，思绪还在游荡，一阵哗哗的声响就从远处莅临，风没有喘息片刻，就把枝头的蝴蝶纷纷扬扬地撵回了家。金色的蝴蝶落地成诗成词，枕着温婉的冬阳磕目睡去，只一瞬间，大地就一派寂静安详。“生如夏花之绚烂，死如秋叶之静美。”一直很喜欢泰戈尔的这句诗，这满地的白果叶，也似这诗句的碎片散落一地。尽管如此，我还是在前一句诗里寻到了安慰，用心刺绣生活，阿朵没有辜负“生如夏花之绚烂”的深刻含义。只是，每次面对花草树木枯萎凋零的时候，我总会将风当成摧毁美好的罪魁祸首。这柔情万千而又冷酷无情的风，始终与这大地上万物的枯荣脱不清干系，就连阿朵豆蔻生命的陨落，我也确信是受到风的迫害。

      春天如约而至，那些平铺在山坡上的葱茏变得深浅难测，春天愉悦的样子山水共见。一栋彝家木屋的青瓦上有炊烟缭绕，有曼妙的朝霞倚着门扉。阿朵家门前，翠叶剪剪的白果树没有将鸟声接住，那些鸟儿一早就不曾安静过片刻，仿佛安静是一种耻辱。瓦屋的不远处，叮咚作响的河水正在寻求幸福的山路上奔跑。山坡上的暖阳才探出容颜，地埂上的露珠已经被起早的脚步绊倒在地，春泥未干，村头村尾的桃花早已咄咄逼人。正是犁地松土的好时节，隐藏着无限希望的水西土地，正为丰收埋下万千伏笔。

就是在这样的春天里，就在这栋青瓦木屋下，彝家女阿朵正对镜梳妆。阿朵，这个名字如花的女孩，你想到她的时候，总会想起来花开的样子。阿朵，这个杨阿公掌心里的宝贝，上天赐予她的容貌，足可以让鲜花羞愧。除此之外，上天还赐予阿朵一颗玉洁冰心。

      五岁的阿朵站在春光里，那场带有暖意的风，像大富人家谦卑的穷亲戚一样躬身而来，祈求草木拔节，恭请果树开花。风，还不失时机地招惹阿朵玲珑的心意。五岁开始，阿朵就用她特有的方式爱这个世界。阿朵不舍昼夜地剪花绣帛，花鸟鱼虫、生猛百兽在阿朵的纤纤巧手下从现实跃到了梦幻的绢帛上，活灵活现的样子，村邻无人不赞。年幼的阿朵过早懂得将世间美好穿插到清苦的生活里，飞针走线过后，灯影烛光下的那一片手中的灿烂，成了阿朵留给这人世间的无限念想。

     世人只在白果叶金黄即落的时候，才想起来去解读和白果树相关的一切。在夜里才绽放的花朵，多少总会藏着一些神秘和暗喻。天地万物也一样俗气，总会用各种方法昭示自己生命的与众不同。四野阡陌的鲜花都成了阿朵绢帛上的风景，可家门口的白果树却迟迟未见花开，从此，那子时开卯时谢的白果花就成了阿朵心头的期盼：“无论哪天哪夜，我都要等到它开花才甘心。”只是这一痴等，等来白果花开，可那场花难，也将阿朵带去了无病无灾的天堂。

     满月望着大地，星宿眨着鬼祟的眼睛。关于阿朵的处境，关于阿朵即将面临的灾难等等，那些大地上的风物三缄其口。没有感知到半点凶兆的阿朵，等候花开的心思却与日俱增。此刻，那些原本温婉谦卑的风已经撕下面具，怀揣利刃躲在峭壁的背面，只等阿朵夜夜掌灯而来。春天快要结束的那一夜，门前的白果花挂满了枝头，当那一串串珍贵无比的娇嫩花朵绽开在阿朵眼前的时候，阿朵的眼里泛出涟漪，欣喜的泪花零落而下。花儿无法逃遁，它融化在阿朵清澈的眼底。白果花终于被阿朵剪在了纸上，刺绣在了绢布上，人们得以识得花颜。而阿朵，终因身感风寒及劳累倒于病榻。阿朵，始终是花做的筋骨，不胜凉风摧残，和春天分了手。

     关于阿朵的早逝，我更愿意相信阿朵原本就在俗世之外，她只是路过人间的仙子。或者，阿朵来世，只为告诉世人应该去关注花草生灵，教会人们如何对待生活。不然，阿朵来世，仅仅只想爱一遍这个世界而已。“阿朵在白果树下等花开，长期风寒，使她娇小单薄的身体变得瘦弱，不久就离开了人世。为了记住这个美丽聪明的姑娘，人们把这个村子唤作阿朵寨。”几句简短的表述，就是这个传说的尾声，轻描淡写的口吻似在描述一朵花被风摇落在地。人和花草本无区别，最终都要败给奔跑的时间。谁都留不住阿朵，就像有一天也留不住我们自己一样。死亡让人悲戚无奈，可在死亡面前，所有的人只能保持缄默。而此刻还活着的我，也确实无力做些什么，只是让一段文字在屏幕上现了身，还原当初阿朵爱世人的心意。另外，我还想用这段文字，代替我对阿朵的赞颂和怀念。

     经年已逝，美好的传说在凉都大地上扬花抽穗。今天，那些在田间劳作的人，那些在远方的游子，我相信他们都在替阿朵活着，他们在以阿朵热爱生活的方式活着。而我，日夜堆砌文字，让一只行走的笔代替我述说生命的无奈和无边的情怀，所以，我也在替阿朵活着，我也在以阿朵的方式爱着这个世界。

作者：贵州盘江恒普煤业有限公司 卓美

编 辑：徐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