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故回了趟闲废多年的故园老宅。在老宅后院那株高大的桑葚树下，昔时祖母和母亲在上面捶打衣物，我在上面砸杏核胡桃的棰布石，仍静静地躺在记忆中原来的地方，只是半埋在泥土杂草中，表面已没有了昔日那青油油的光亮，在长久的无人照拂的日子里，经雨雪风霜、严寒酷暑的侵蚀，已变得坑洼不平，象干枯的荷叶一样，皱皱巴巴的，显得凄凉而萎顿，透出无奈的沧桑。端详着伴随着自己童年岁月的棰布石，心底瞬间涌起一股淡淡的凭吊的悲悼和哀伤，也勾起了对儿时往事的回忆。

     我家的棰布石，有四十多公分宽，五十多公分长，十五六公分厚，有棱有角，平平整整，板板正正，表面光润，青黑透蓝，是村子里最大最好的棰布石。村里其它人家的棰布石，不是粗糙不平整，就是顽石一块没有形，而且都太小，不惟没有我家的棰布石排场、好看，也没有我家的棰布石好用。记得左邻右舍的大娘大嫂们常常在我家的棰布石上整理自家的衣物，边用棒棰捶打边夸着我家的棰布石。祖母，有时是母亲就在一边陪着他们，心情很好地与他们搭讪拉闲话。

 

    小时候，棰布石是庄户人家都离不了的东西，基本每户人家好赖都有一块棰布石。那时，农村还处于比较落后的农耕状态，或者说，人们的生活方式，还带有农耕时代的色彩，大人小孩穿的衣服，基本上都是家织的土布缝制的。家里常盖的被子，铺好的褥子、床单，也都是家织的土布做的。为了使土布缝的衣服穿起来绉挺平展，精神有型，人们就用很稀的面浆水，把衣服浸过，晾到半干未干时，再把它折叠起来放到棰布石上用棒槌反复捶打，把衣物上沾的面浆捶打到衣服的布丝里，直打到平整光滑为止。有时新织的整匹土布，为了品相好看，为了剪裁时容易受剪，也常用面浆水浆过，然后放到棰布石上捶打，捶打平整光洁再卷起来收储。不光衣服、布匹，日常盖的被子、褥子、床单，也都要浆过，放到棰布石上捶打平整。只是，这些浆过的衣服，穿上看着挺括平整，清爽利索，但并不舒服，特别夏季天热时，因为它透气性大大降低，穿上格外热捂，紧贴皮肤，硬扎扎的很是难受。浆过的被褥床单，天暖时还无所谓，甚或在酷热的三伏天，光身子躺上去，还有滑滑凉凉的很舒爽的感觉。但到了冬天，躺在上面，盖在身上，则冰冷如铁，半天也暖不过来。尽管如此，人们还总是要将衣服等等浆一浆。当然，这样做，也是有一定的原因的。因为，农村庄户人家住的房子，是老式厦房，封闭不严，炕是土炕，墙是泥抹的，院庭是泥地，院墙是黄土，到处都是土，土多土大，衣物很容易弄脏，而农人们见天干的是土里刨食的营生，且一年到头也很少洗澡，到了秋冬季，更是不洗澡，卫生条件很差，加上那时人家的孩子多，生活不富足，于是人们从农家的实际考虑，运用代代人积累下来的经验，用将衣物被褥浆一浆的智慧，让它们耐磨一点，结实一点，能多用几年，也让它们能保持较长时间不脏，即使脏了，清洗时因衣物里有沾凝着的面浆，可起到洗涤剂的退脏作用，很容易清洗干净，至于穿用过程中小小的缺憾，就忽略不计了。

 

     我是穿着浆过的衣服，盖着浆过的被褥长大的，对棰布石，对棰衣声有很深的情感和美好的回忆。小时的农村，随时都会有通、通、通的单调而有节奏的捶衣声从人家传出，那不急不忙，通、通、通的声音在悠闲宁静的村庄里，可以清晰地传出很远很远。捶衣声惯常在农活相对空闲时，或一天的多半早上，或多半下午家务整理清爽时响起。这时，家庭主妇心情安闲，从容裕如，于是，就把在棰布石上整理衣物，当作一种生活的调剂和享受。儿时的我因为听的多了，已能从人家传出的捶衣声的清脆沉闷或高低，听出收拾的衣物的厚薄和大小。可以说，村庄里时不时响起的棰衣声，是我童年时最感兴趣也最爱听的声音，它虽然单调简单，却在不知不自觉中使我的童年变得丰富和丰满。

 

     棰布石的使用，时间应该很长很长，从李白《子夜吴歌》中“长安一片月，万户捣衣声”的诗句来看，起码唐代它已成为人们普遍使用的东西了。令人遗憾的是，由于社会的发展世事的变迁，人们生活方式，生活观念的改变，曾经深入庄户人家日常生活中的棰布石，无可奈何地退出了历史的舞台，被弃置于遗忘的角落，并将隐入时间的深处。今天，很多人仍穿土布衣服，盖土布被子，使用土布床单，但追求的是土布的环保、舒适，已不再浆洗，自然也不再在棰布石上捶打了，棰布石在人们日常生活中彻底消失，已是不可挽回的事情。可以预料，今后的孩童们，即使农村的孩童，也不会知道棰布石曾经在人们的日常生活中存在过。

 

     在桑椹树下的棰布石前驻足长久，很像把它移到房屋里留存起来，最终还是作罢。还是让它留在原地，带着我童年的岁月，童年的记忆在时光的流逝中自生自灭吧。终有一天它会消失，但它曾经的作用，曾经的价值会留下印记，永远存在于历史的深处。

作者：陕煤澄合矿务局多种经营公司 胡 娇

编 辑：肖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