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一会儿看看在院子里蹒跚学步的倩儿，一会儿抬眼向对山的坳里望去。蹒跚学步的是他的女儿，从她的眉眼上看得出有小倩的影子，尤其是笑起来眯着眼、露出两个浅浅酒窝的样子，活脱就是照片里的小倩幼时的模样。闭上眼，满脑子都是小倩，她的音容笑貌、她的举止动作，都神灵活现的浮现出来。抬眼望去，血色的残阳洒在山坳那片黄刺梅的棘杆上，像凝固了的血泛着紫红的顔色。在荆丛中凸耸起的那座坟冢像个大馒头似的孤单的立在那儿，坟头上笼着一层日暮的紫气，还有散落的野菊花和攀爬的喇叭花像花被子一样覆在坟丘上，尽管土层贫瘠干旱，山花依旧开得烂漫，它们也懂得人心，似在有灵性地慰藉孤坟中那缥缈的灵魂。活着的时候，坟里的人曾那么地喜欢它们，从来没人注意的山花野草在她的眼里仿如奇花异草一般。在坟冢里睡着的就是他的妻子小倩，也是倩儿的母亲，她似乎正站在那堆土上，朝着他的方向瞭望着。他的两眼像生着水雾的井，显得迷迷离离。不知何时起，那眼井已盛不下那盈盈的清泉，喷涌的泉水顺着颊凹淌下，冲出两条湿湿的痕。

    那山坳贫瘠的土层只有一拃厚，他硬是在那片石头地上堆起了一座高高的坟莹，只为他每天抬头就能望见它，也为她躺在那儿，就能俯视见那片曾经充满欢乐的小院和洋溢着温暖的小屋。为了保持水土，他又用石头砌成一圈一尺高的坟基。墓碑是一块普普通通方方正正的大石，他用小錾錾出“爱妻小倩之墓”的阴文字样，并把他的血淋在字样上，字的挖槽里渗着黑紫的斑驳顔色，使人怵目惊心。他怕她睡在那里寂寞，便在坟茔上洒下那些野花草的种籽，她也怕他孤单，给他留下爱情的结晶，也是她血脉的传承。在属于他们的每个纪念日或祭日里，他都带着孩子还有那条忠实的狗去看望她，和她说说憋在心里的话。在他不在的时候，那狗就趴在坟头的大石头旁，一边守着她，一边看着家。他们隔着沟相望，那条浅浅的沟就像是一条无法逾越的奈河，隔着生冥两界。

 

    小倩其实是不能生育的，她生来体弱多病，就像林黛玉那样病恹恹的样子。结婚后，他在沟里最深处的山坳里盖了一间石头房，还有那一处小院落。由于她整天喝药，屋子里到处弥漫着中草药的味道，进了屋就像到了医院的中药房。精神好时，她就坐在院子里，看着那些花草，鲜艳的美人蕉、碗口大的萝卜花、能染指甲的海娜花都让她欣喜万分，让她感觉到生活的美好和生命的活力。等他下班回家后，那简单的饭菜就摆上了桌。当她精神不好的时候，她就靠着被头半躺着，看他像走马灯似的不停地忙碌着，心中充满了歉疚。就这样，过了几年，小倩看着他两鬓过早的斑花，苍老的皱纹显出与实际年龄的不符，原来丰润的脸庞变得苍白消瘦，目光也变得迟滞，她的心在滴血。她决定不再拖累他，可一想到她走后，他形单影孤的样子，她又狠不下心，在经过深思后，她决定给他留下一个娃。她开始执拗地拒绝服药，在他的面前表现得非常振作，在他不知道的时候，肚子里已悄悄怀上了他的娃，待他发觉后，他开始埋怨她，更多的是心疼她，劝她把孩子做了算了，而她一改过去的柔顺，为这事，俩人不知闹了多少别扭，最终还是她胜利了。她看着日渐隆起的肚子，经常偷偷地笑，那种幸福的满足只有做母亲的才能体会得到。

 

    在娃生下几天后，小倩就走了。走时，她是笑着的，原本苍白的脸变得潮红，像十五六岁时那美丽的样子。她知道自己的日子到了，紧紧抓着他的手，久久不愿松开。她勉力睁着眼，看着臂弯里的小囡安静地睡着，她多么想陪着她长大，可命运就是这样冷酷无情。在最后的喘息中，断断续续的一句话就是“孩子是我能给你的唯一东西，好好把她养大。感谢你的陪伴，如有来生，我还想和你在一起……”说完，她便撒手人寰，而他则悲痛欲绝，早已泪雨滂沱，泣声穿云裂帛，让人感觉到一种撕心裂肺般的疼。

 

    他给女儿取名倩儿，只为念着她那早逝的母亲。

作者：同煤同发东周窑煤业有限公司 张 亮

编 辑：肖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