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蒋来：今夜无事 | |||
| 煤炭资讯网 | 2020/9/13 8:09:35 小说、故事、杂文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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许昌球掀开杯盖罩在茶几上，喝了一口茶，又盖好。茶几上留下一个杯盖的湿圈，他用手指几勾几画，变成了三毛的形象；又在下面写上一行字：“三毛讨论材料！” 坐在边上的高健看了不觉会心一笑。 许昌球经常参加这样的会议，但这一次非同寻常。红岭煤炭公司成立一周年，上上下下都希望出一点东西，用以指导公司的国企改革。文字材料已写出初稿，公司的众位笔杆子讨论了一天，晚上接着来。但谁也不敢贸然发表意见，会议显得十分沉闷。作为材料的执笔者，许昌球更是心神不定。 “许博士，你还是详细谈谈写作的思想吧，我们大家再认真听听。”主持会议的办公室代主任老曹说，满脸堆笑。 许昌球正在研究脚下的一小堆烟头，不断地用鞋尖将它们聚合、分开。听到问话没抬头，说：“大家谈，大家谈，很不成熟的；集思广益嘛，我保证洗耳恭听！” 许昌球已经五十多岁了，早年就秃顶，益发显出智慧的前额，人称博士。他的经历也颇为奇特。他原是井下掘进工，因为一次事故负有责任被勒令写检讨；没想到这份检讨洋洋数千言，对事故的分析入情入理，同时对改进煤矿安全管理提出了中肯的建议，显示出作者相当不错的笔上功夫，引起领导的关注。他也因祸得福，调到办公室工作，多年来一直坐公司笔杆子的头把交椅。而老曹凭一张嘴，深得领导器重，后来居上，管起了许昌球。并且许昌球生得矮胖，肚大脸阔，一副官相。他跟长得干瘦的曹主任外出办事，别人总是称他为主任，而将老曹晾在一边。他竭力解释人家还不信：“一样一样，都是来指导工作的领导！”弄得两人都哭笑不得。所以主任对许昌球虽有介蒂却总要礼让三分。 “我看许博士还是费了一番心思的，毕竟是老同志了；但这次材料非同小可，是不是在理论方面再加强一些。我这点看法不一定对，仅供参考，如此而已。”高健字斟句酌地说。 许昌球友好地看了高健一眼。这句话是高健的专利，等于没说。但他俩经常在一起搞材料，可谓同病相怜。却又各有所长，高健号称公司的理论权威。也只拣自己的优势说，又不至于得罪许昌球。只是高健眉长发白，显得老练持重，高深莫测，还有一种呕心沥血、鞠躬尽瘁的感觉。 “我看博士就根据高健的意见，再加加工，梳梳辫子！”曹主任仍然脸带微笑，并且前倾着身子征求许昌球的意见。 许昌球的表情立刻就有些僵硬。他最听不惯这类官腔！领导都这么说：“弄一弄。”“划几句。”有一任领导喜欢说：“搂一搂！”说得多么轻巧，好象几把稻草就摆在那里！而实际上许昌球十分顾及自己的面子，对写作极其严肃认真，搜集资料，酝酿主题，构思框架，筛选观点，择用实例，最重要的是了解领导意图，符合领导口味……为此，他还将报刊上的重要文章和社论剪辑成册，有的还做成卡片，这些资料成捆成堆，用起来得心应手，左右逢源。有了好句子就击节朗诵，独自欣赏。但更多的是压力和写作艰苦，有时写到极难处，废寝忘食，仰天长叹，连头发都扯掉。 想到这里，许昌球皱起了眉头，下意识地用手指轻轻摩抚秃顶。立即引起一阵响动和窃窃私语。大家对许昌球的这一习惯性动作太熟悉了！每次讨论材料到山重水复疑无路的时候，许昌球就这样，接着就有好主意奉献出来，使材料起死回生！高健最为感叹：“救了命了!”因此，许昌球还有一个十分光彩的外号，叫聪明的“一休”！ 然而，这一次没有奇迹出现，许昌球抓抓光头没有下文，整个会场又归于沉默。 “叽……”有人喝茶发出一阵持续的声响，就象水池水管吸进空气。 “叮当……”有人的钥匙掉在地上，那一串金属形状丰富的钥匙几个人争要，在身上认真清理。 “嘿……”有人笑了，象一串螺壳在抖动，又使人想起受潮的木板被敲响。 …… “喂，我说各位秀才，怎么都不作声？发表意见呀！”曹主任终于又开口，见大家没有反应，又转向坐在角落里的一位年轻人，“小叶，你是专家，大学生，旁观者清，说说你的意见。” 大家不约而同地将目光集中到他身上，这是一位20出头的小伙子，象大多数读书人一样，他也戴着一副深度近视眼镜，显得十分文弱。他大学毕业刚分配到这里，学的是文科，据说对文秘专业很有研究。这次特地被请来参加讨论材料。年轻人坐正身子，推推眼镜，一开口将大家吓了一跳。 “如果让我说实话，我总的感觉是：这个材料太四平八稳了，而且可以说是老一套，过时的东西，没有新意！我们面临WTO挑战，企业改革的重点在哪里？从我们公司的情况看，在市场经济中的竞争是十分脆弱的！我们应该把握大局，发挥优势，走出一条新路来！而这个稿子对此没有任何体现，必须重起炉灶！” 又是一阵响动，大家的眼睛发亮，血液也似乎加快了流动，十分关注着许昌球的反应。许昌球正伸直双腿，脚尖到了高健的椅子底下。听了这话，不觉收回双脚，坐起身来。又缓缓地掏出一支烟，并打开一盒清凉油，用手摸出一点在额角，有时还用火柴棍弄一点放进牙缝、耳朵和鼻洞中，或者放在开水里喝！当写作或情绪激动时更离不开此物！ 其实，许昌球早就注意到了这位小叶，大学生他见得多了，一向认为只有书本知识，没有实践经验，写起东西来满纸学生腔！但有一点应该肯定，现在的领导文化程度越来越高，东西也越来越难写了。刚到办公室那阵，领导自称大老粗，每会必要讲稿，连错别字也照念不误，比较好应付。有一次大会开得急，他与高健一个写，一个抄，还有一个人来回跑送，会场主席台上的领导就这么接几页读几页，竟没误事！可现在不行了。现在就抠你的主题与结构，抠你的逻辑和观点，抠材料的一切要素，那些理论让许昌球头昏脑胀，感到力不从心。其实许昌球连初中都没有读完，全靠自学到这个程度；甚至可以说在公司独领风骚十几年，实属不易，却无论如何没有想到这小伙子这么不留情面！“小伙子，我很佩服你的勇气，你说不行，那你写一个行的来！”许昌球使出了最后一招，这是写文章讨论材料最怕讲也最怕听的话，其中所包含的意思只有个中人才能深刻体会。 “行！”小伙子非常干脆，又是一个出人意外！“我在学校就对企业作过一些调查，到公司考察后，更加成熟了我的一些想法。我已经将资料输入电脑，明天就交稿！”全场人为之一振！ “吁……”一声压抑后的呼吸，深长而沉重，许昌球再次打开清凉油，将头部所有需要的地方都涂上，刚要伸手去摸秃顶，突然想起什么，手竟僵在空中！正在这时，一位秘书走了进来。 “领导说这个材料不要搞了，我忘了告诉大家。各位秀才，今夜无事，大家好好休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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