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月的晚风，带着些许微微的凉意，如水般温柔。
     风柔似水。风中夹杂着淡淡的馨香。这香味，带着丝丝的甜腻，沁入鼻腔，味道是如此的熟悉。他脚步略显踉跄，仿佛水中游动的鱼儿，被饵料的香味所引诱，循着方向，而去......
     晚上部门聚餐，被喝了不少酒，有些上头。
     他其实很不喜欢这样的聚餐。办公室的人，尽管熟悉，却也疏离。他是少言寡语的，遇事既不争不抢，也不推不拖，老老实实做人，认认真真干事。保持着和每个人的和气，也保持着和每个人的距离。这种距离，是人心与人心之间的，可以是一张办公桌的触手可及，也可以是山与山之间的遥遥相望。他也不喜欢酒桌上觥筹交错的客气，不喜欢酒酣耳热的哄闹。所以，能推脱的时候就尽可能的推脱不去。但每次不去就显得不合群了，说小了就是孤僻，往大了说就是不团结同事，不融洽集体了。这世界，有的人愿意丑，有的人喜欢扭，有的人殷勤捧，有的人习惯棒，你若不随大流，就是格格不入；你若不和光同尘，就是清高自恋；群居的人们，总是习惯于挑剔，挑剔与众不同的个体，集体鄙视；碌碌的人们，总是习惯狙击个性的闪光，一张网幕，就是要把所有的人包裹在里面，同化。
     今天实在是无法逃掉，只好参加了。这样的聚会，无非就是吃吃喝喝。领导敬酒要喝，同事敬酒也得喝，还得去敬领导、敬同事，否则就是不尊重别人。闹哄哄中，喝来喝去，就有点过量了。
     和往常一样，吃喝完毕就是唱歌了。然后，再接着喝。
     KTV的包厢内，灯光闪烁，歌声嘈嘈。女人的娇笑、男人的嘶吼，混杂在一起。那些衣冠楚楚的男人，那些端庄矜持的女人，在酒精的发酵刺激中，兴奋起来，与平时的模样截然不同，每个人都那么的热烈，热烈得有点疯狂。
     他独坐在包厢的角落，无聊至极。明明眼前的灯红酒绿，明明眼前的气氛如烧，他心里却一片荒凉，寂寞，像极了疯长后的野草，在一把火之后，只留下满地的焦黑与凄然。
     他缩在角落，看着眼前的男男女女，脸上洋溢着兴奋的颜色，身躯扭动着各种舞姿，喧嚣、吵闹、大笑、互动......
      忽然之间他厌恶至极，厌恶这明明平时日勾心斗角，此刻却亲密无间的装模做样，厌恶这明明平时彼此提防，此刻却勾肩搭背的虚与委蛇，厌恶这明明平时小话不断，此刻却高声喝彩的虚伪笑脸。
     他逃离了。其实，也没人注意，或者是没人在意他的离去。一个小人物，没必要去关注，不值得去留意。门在身后重重关上，隔绝了些声响，有爆笑的声音隐隐在身后爆发。不远处，有包厢传出歌声：“当你走进这欢乐场，背上所有的梦与想，各色的脸上各色的妆，没人记得你的模样......”
     这是小人物的悲哀。你赤膊草履，即使拼尽全力，磨破了脚踵，想要到达的地方，依然在遥远的前方；你心心念念拼命冲锋的目标，在特定的轨道上一直在移动，总是触手可及，却又差之毫厘；生活是竞技道，不得不拼力向前进，不想跑也要拼命向前跑；社会是名利场，诸事纷纷扰扰，没有人能逃离这漩涡。即使你甘于平凡，淡薄名利又如何？世事如摊开的棋局，落在其中，又怎能置身事外，不带一丝烟火气。
     他漫无目的得走。然后，被空气中，晚风中，氤氲着的熟悉的味道所吸引，走进了公园。
     这是街边的一座开放式的公园。天气渐转暖，尽管已是晚上，但公园中依然人影憧憧。三三俩俩散步的人们，沿着环绕公园的曲径漫步；灯光球场上，打球的你争我夺，不时有呼喝声响起；远处，有隐隐的音乐声在风中传来，是欢快的广场舞曲。
     循着熟悉的味道，他在人流中踉跄穿行，脚步急切。有晚跑的人从身边掠过，带着风而去；从散步的人身边走过，躲过玩闹的孩童......熟悉的香味愈发的浓郁起来，在空气中蔓延氤氲，如蜜糖加入了牛奶中。
     前面转过一道弯，从小路顺入大道，眼前豁然开朗。在明亮的路灯照耀下，路边的两旁，站立着一棵棵槐树。洁白的花朵，缀满了树枝。
     他一进入这里，心，便醉了。
     在夜空的映衬下、在灯光的掩映中，白色的花朵一簇簇、一串串，在绿叶间轻轻随风晃动，白净亮洁。在风的轻摇中，一些花瓣簌簌篱落，飘摇着落下。空气中弥漫着满满的香味，和记忆中的味道一般无二。
     有一瞬间，他犹如失忆了一般，木然立在原地。
     满眼的繁花累累，缀满了枝头树梢，发散着浓郁的香味。这味道，直刺心扉，穿过时光的隧道，把落在岁月的日子重新拾起，满满的回忆，回忆里有飘过的身影，青春的年华，以及，那些纯净的日子。
     时间似乎是停滞了片刻，或者只是几秒而已。他慢慢踱步到树下的一张长椅坐下。树脚，落花成堆，或散落。他俯身抓起一把，托在掌心。刚刚脱离了枝头的花朵，还是依旧娇娇嫩嫩，花瓣还带着些许湿润，离得近了，微微花香丝丝缕缕沁入鼻端，直透灵魂。
     坐在长椅上，他仰着头，目光穿过枝桠的间隙，深邃的夜空星光点点，与白色的花朵交织在视野中。花香渺渺，星光烁烁，落花簌簌，扑上衣襟。这一刻，凝固了时间与空间，屏蔽了所有的声响，一切仿佛都停顿下来，安静的这个世界只剩他自己一个人，还有，那随着香气袭来的，沉积在脑海、寂寞在奔忙中的点点滴滴的回忆，纷至沓来......
     回忆追溯，一样的五月时光，一样的五月芬芳，一样的五月晚风，一样的五月星空，一样的槐花阵阵飘香。那年那月，牵手的那个女孩，如今又在何方。
     青青校园，年华美好。在记忆中，那个女孩的模样还是当初一般，带着羞涩，脉脉含情。手握着手，一起走在槐花树荫。初恋的味道，像极了槐花的香气，浓郁让人沉醉。没有什么可以分开，没有什么可以阻挡，一往无前的勇敢，和一诺千金的豪气。当年的誓言已随风而散，那个有着恬淡笑靥的女孩，已成为记忆中的一页。
     从开始到结束，并没有争吵。只是如多数情侣一样，毕业季即是分手季。平凡的人，就是连爱情，也都被现实所左右。毕竟，生活的必需是柴米油盐，而不是浪漫和心心相映。那些被现实拆散的爱情，有多少人在夜晚回想能够心止如水，有多少人在怀念中切齿心痛。躲过了争争吵吵，躲不过现实嶙峋，生活就如一杯扑面而来的冷水，给你清醒也给你无可奈何的绝望与认命。
     那是一段浓烈如槐香，短暂如花期的爱情。没有背叛与被背叛，没有欺骗与被欺骗，只是因为生活的现实，始于钟情，终于无奈。当浪漫遇见现实，当爱情迫于生存，一切都无声无息的消失了。
     或者曾经刻骨铭心，只是深埋于心底，不去念及；或者已渐渐消磨在时间里，只是触景生情忽然想起，偶生感慨，他也不知道，是哪一种情绪。但是，在这个五月的初夏之夜，在槐香氤氲的氛围间，在酒后的酸涩中，忽然间猝不及防地，呼啦一下打开了记忆的闸门，如滔滔奔泻的洪流，心底里涌起强烈的思念，一泻千里，奔涌不息。
     婚姻如多数人一般，平平淡淡的日子，平平淡淡的感情，平平淡淡的生活；说不上什么相濡以沫，但是有一份责任在心在肩，也是很用心地去经营；也有争吵或者冷战，有时是因为孩子，有时是因为经济，有时是因为别的什么。虽有瑕疵，但日子也这么过下来了。毕竟，生活不易，普通的人，不奢求生活的精致，只盼望着顺畅顺心吧！
     人到中年，能有安安稳稳的生活，何尝不是一种幸福呢！那些个诗和远方，尽管浪漫，也洋溢着美好愿景，但与现实的生活相比较，孰轻孰重？没有一定的累积与厚度，没有人会放弃安稳去赌未知。
     所以，怀念只是怀念，只是滚过心头的一股冲动，流动在胸腔中的一番不甘罢了。想过，念过，再轻轻放过。
     晚风轻轻拂绕，槐花香氲阵阵。路的那头，走过来一伙儿少年，勾肩搭背，边走边大声说着什么，不时爆发一阵大笑。一个男孩手里拍着篮球，与地面碰撞，发出“咚咚”的声响，不时做出在指尖旋转或投篮的动作。显然，他们是刚刚在在篮球场战罢，就连身上的汗水，也洋溢着青春阳刚的气息。
     拍着篮球的男孩忽地跳跃起来，一个投篮的动作，球意外地脱离了手掌，在路灯的光芒中划过一道弧线，穿过他头顶的树梢，落入了草丛中。篮球带落了一阵花雨，落满了他的衣襟。男孩跑着去捡球，路过他身边的时候，给了他一个歉意的笑容。
     “年轻真好啊！”望着男孩远去追赶同伴的背影，他心里感慨着。曾几何时，在这样相当的年纪，在校园的青葱光阴里，他也有过这样三俩个亲密的伙伴。
     那时，在课间的休憩时，他们时常走出教室，在一排排夹种着杨、柳、榆、槐间的树荫下，畅谈或喧闹。记忆中五月的时光分外分明——杨花柳絮随风飘扬，槐花香飘落花阵阵，那青葱的岁月里，除了课业的压力，似乎也没什么烦恼来扰。
     而青春年少间的友谊就如槐花般白洁，没有利的纠葛，没有名的牵扯，多的是意气相投与惺惺相惜，坦率也真诚。
     然而，是在什么时候，这种纯真渐渐远去、淡薄了。
     实际上，那三俩朋友们在毕业之后、工作之后、直至各自成家之后，依然还如当初般那样密切。纵使各自忙于工作与家庭，但隔三差五的也会通个话，或者小聚一番，坐在一起，畅说工作生活间的琐事，发牢骚可以无所顾忌，也分享各自的小欢喜。
     正如大风起于青萍之末，有些裂痕，也是在不经意间产生。他细细思索，也许间隙就在那一次之后出现的。
     彼时，他经济上遭遇了困顿，四顾无门，只能咬牙坚持。其中一个同学孩子圆锁相邀，尽管拮据，但也不能不去。但在上礼金的时候，出现了意外情况。在问询要上多少的时候，另外的人说出的数目超出了他的预估，而且他当时身上也无多余的。无奈之下，各自按照自己的上了礼金。第一次，他们之间出现了不统一的情况。
     也不知道是自己的敏感还是怎么样。自那次之后，他感觉他们与自己疏远了许多。他有时还暗自猜疑自己是多想了，但直至另一个同学孩子圆锁时，他感觉自己并没有多想，只是迟钝了。那时，同学邀约了另两个人的一家子，只有他是孤身一人。到了现场，看到如此的情形，他心里隐隐的不舒服，也很无奈，或者带着一丝酸涩。他心里很明白，从这一刻起，那年少的友谊便淡薄了，或者有一天消散无影踪。
     友情也需要经营。但再用心，也比不得用金钱来的更实在。当一条路走到尽头时，有些人，走着走着就散了。
     他曾经很珍惜这些，但失去也是无可奈何。不知从哪里看过一句话，映现了中年男人的无奈：“人到了一定岁数，当能力跟不上需要的时候，真是一件悲哀的事情。”
     细思往事，品味孤单。如他这般，真是一种失败。无新交，远旧友。有时候，在渴望倾述的时候，却找不到一个可以倾听的对象。那种深入骨髓的寂寞和孤独，锥心刺骨。
     槐花依旧在簌簌地掉落，花香依然四处飘溢。夜色渐浓，人声渐廖。
     一个中年男人，坐在开满槐花的树下，在簌簌的落花中，泪流满面。

作者：晋能控股煤业集团燕子山矿宣传部 孙成武

编 辑：沙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