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刘井林：又见雁南飞 | |||
| 2025/10/14 9:55:46 散文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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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风万里送秋雁，对此可以酣高楼。”李白的诗句总在秋意渐浓时叩响心扉。北方的秋天总被杨树叶、柳树叶的簌簌声包裹，但于我而言，勾连魂魄的，从不是阶前堆积的落叶，也不是檐下浮动的暗香，而是某天抬头时，猝然撞入眼帘的那行雁阵，它们像一把被秋风拉开的弓弦，在澄澈如洗的蓝天里，划出一道淡而韧的痕，连风都放轻了呼吸。
雁阵出现的时刻，往往是秋光透亮的午后。先是几声“嘎——嘎——”的啼鸣从云端跌落，不似春燕的呢喃软语，也不像麻雀的细碎聒噪，那声音带着一种金属般的质感，清越、辽远，像从时光深处传来的信笺。循声望去，便能看见它们在天际排开的队形，有时是“人”字，凌厉如出鞘的剑，劈开迎面而来的西风；有时是“一”字，舒展如铺开的帛，承接从云端倾泻的秋阳。它们振翅的频率整齐划一，每一次扇动都带着穿越山海的决绝，仿佛大地与天空之间，只有这一行雁影，在书写着关于迁徙的史诗。 幼时在乡下，秋雁是季节准时的信使。母亲总说：“雁子南飞，该囤白菜、腌萝卜了。”院坝里的石磨还沾着新磨的豆浆渣，风里飘来灶房里煮红薯的甜香，我便搬个小板凳坐在门槛上，一边看雁阵从村东的槐树林上空掠过，一边数着它们的数量。那时不懂“雁南飞”里藏着的岁月流转，只觉得它们是一群神奇的旅行者，能把整个夏天的燥热都驮走，驮到温暖的南方去。有一次，一只孤雁落在了村口的池塘边，羽毛被雨水打湿，显得有些狼狈。我偷偷从家里端出半碗小米，蹲在岸边看它啄食，它抬头看我的时候，眼神里没有惊惧，只有一种沉静的温和。后来父亲说，这是掉队的雁，等天晴了，它会追上自己的队伍。果然，第二日清晨，天刚蒙蒙亮，我就听见那只雁的啼鸣，它盘旋在池塘上空三圈，然后朝着雁阵消失的方向飞去，翅膀下带着未干的露水，也带着整个村庄的目送。 那时的雁声，是和炊烟、蛙鸣、蝉噪交织在一起的日常。而如今在城市里再见雁阵，却读懂了古人笔下雁的万千况味。去年深秋加班晚归，在单位楼下等车时，一抬头，一行大雁正从对面写字楼的玻璃幕墙间穿过去。冰冷的钢筋水泥与温热的雁影重叠，那几声雁鸣在高楼之间折射、回荡，竟带着几分寂寥的空响。想起范仲淹写“塞下秋来风景异，衡阳雁去无留意”，是边关将士望雁思归的苍凉；王湾吟“乡书何处达？归雁洛阳边”，是游子托雁传信的怅惘。而我望着那行渐远的雁影时，手机在口袋里震动，是儿子发来的视频：他在南方的阳台踮脚张望，身后桂树落了一地碎金。“爸，我也看见雁了！”他举着镜头晃向天空，我们同时数着“人”字，隔着二千多公里的秋，把同一片雁影，叠进各自的思念里。原来，所有关于雁的诗，最终都指向同一个内核：是流动的乡愁，是沉默的牵挂，是“此心安处”外，永远为彼此留的一盏灯。 其实，每个人的心里，都住着一只属于自己的大雁。它替我们飞向故乡那扇斑驳的木门，门后有母亲温在灶上的粥，有父亲晒在院里的玉米，有童年时爬过的那棵老枣树。它替我们问候那些许久未见的亲人，问问哥哥的风湿有没有在秋风里加重，问问表弟的学业是不是还像从前一样让人操心，问问邻居家的小狗“阿黄”，是否还会在我们回家时摇着尾巴扑上来。它更替我们守着那些发亮的名字：青春里一起爬树摘枣的伙伴，异乡街头递来纸巾的陌生人，所有被时光磨得温润的回忆，都跟着雁阵，在天上划出一条温柔的弧度。 雁是有灵性的，它们的迁徙从来不是孤独的跋涉。生物学家说，雁阵飞行时，前面的大雁拍打翅膀会产生上升气流，后面的大雁便能借助这股力量节省体力，所以它们会轮流担任“领头雁”。这种默契，像极了人与人之间的羁绊。我们每个人，不都是在人生的迁徙路上，彼此借力、相互支撑吗？父母是我们最初的“领头雁”，用羽翼为我们遮风挡雨；朋友是同行的伙伴，在我们疲惫时递上一杯热茶；爱人是并肩的伴侣，在漫漫长夜里与我们共看星辰。就像雁阵里的每一只雁，虽然目的地相同，却各有各的轨迹，但总有一根看不见的手，把它们紧紧连在一起。 前几日，又在黄昏时分的湖边遇见雁阵。它们从西边的晚霞里穿过，翅膀被染成了金红色，像一群燃烧的精灵。“秋水共长天一色，落霞与孤鹜齐飞”的绝美画面，就这样定格在天空里。突然明白：雁阵的意义，从来不是抵达，而是在路上。就像我们的人生，重要的不是会停在哪里，而是在迁徙的过程中，那些与我们同行的人，那些被我们珍藏的记忆，那些从未停止过的牵挂。 长风万里，秋雁南飞。它们带走的是落叶的萧瑟，带来的是心底的温暖。因为我们知道，无论走多远，总有一只大雁，会替我们飞向故乡；总有一声雁鸣，会提醒我们，我们都在路上，但从未孤单。因为那根看不见的线，早已把我们和所爱的人，紧紧地系在了一起，跨越山海，从未断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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