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吕 存:十月,秋风有信(散文) | |||
| 2025/10/16 10:50:49 散文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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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月的信,是从凌晨五点的窗缝里钻进来的。那时天刚蒙着层薄灰,我还蜷在带着夏末余温的被子里,就听见它轻轻叩响玻璃——不是夏日暴雨那样急慌慌的砸,也不是冬风那样蛮横的撞,是像指尖蹭过晾在绳上的薄衬衫,带着点凉,又有点软,一下一下,把我从梦里拎了出来。
披衣起身去开窗时,它倒先一步涌了进来,裹着满院的桂香。这香气不是春日桃花那样扎眼的甜,是沉在底里的,混着露水的清润,像信笺上洇开的淡墨。我低头看了看晾衣绳,昨天傍晚忘了收的那件浅蓝短袖,此刻正被风揉得晃来晃去,衣角扫过栏杆,发出细碎的“沙沙”声,倒像是信里没写完的注脚。绳上还挂着夏天剩下的半块肥皂,表皮凝着层白霜,风一吹,就有细小的泡沫屑往下掉,落在青石板上,转眼就化了,像被风悄悄擦去的、关于蝉鸣的草稿。 沿着街道往菜市场走时,风已经把信写满了整条街。卖豆腐的阿婆支着竹筐,白嫩嫩的豆腐块上盖着湿纱布,风掀着纱布角,在豆腐上印下浅浅的波纹,像信纸上的格线。旁边卖橘子的摊子堆着小山似的橙黄,风绕着橘子转了圈,就把果皮上的清香送出去老远,有人停下来问价,阿婆笑着应着,风就趁机钻进她挽起的袖口,把她鬓角的碎发吹得贴在脸颊上,暖融融的。最妙的是巷尾的梧桐,叶子已经黄了大半,风一扯,就有几片慢悠悠飘下来,有的落在自行车筐里,有的粘在买菜人的布袋子上,还有一片正好落在我摊开的手心里——叶脉清晰得像信里工整的字迹,指尖一碰,就有细细的纹路硌着手心,带着点秋天独有的脆。 你瞧在写字楼里加班,风居然也找了过来。它没走正门,是顺着玻璃幕墙爬上来的,在十七楼的窗户外,把自己贴成薄薄的一层。阳光斜斜地照过来,风的影子就落在电脑屏幕上,晃啊晃的,把文档里的字都衬得软了些。桌上的马克杯里泡着菊花茶,花瓣浮在水面,风从窗缝里挤进来,吹得水面泛起圈涟漪,花瓣就跟着转,像在信里打转的逗号。忽然听见楼下传来“哗啦”一声,探头往下看,是快递小哥正在卸包裹,风卷着地上的落叶,绕着他的电动车转,有的落叶钻进车筐,有的粘在快递盒上,小哥笑着把落叶拂开,风却又把他额前的汗吹得干了些,倒像是替他擦了擦忙出来的热气。 结束一天的工作往家走时,风的信里多了点凉。路过便利店,推门进去买热牛奶,玻璃门上的风铃“叮铃”响了一声,风也跟着挤了进来,撞在冷藏柜上,带出点白雾。收银台的小姑娘正对着手机笑,风绕着她的发梢转了转,把她耳后的碎发吹到脸前,她抬手一捋,风就趁机蹭了蹭她手里的热关东煮,把萝卜的香气送得更远。我握着热牛奶出门,杯壁很快凝了层水珠,风一吹,水珠就顺着杯身往下滑,落在手背上,凉丝丝的,像信里不小心滴下的墨点。抬头看天,月亮已经出来了,浅浅的一轮,挂在梧桐枝桠间,风扯着树枝晃了晃,月亮的影子就落在地上,碎成一片银,像信笺上撒了把细盐。 走到楼下时,看见扫街的阿姨正弯腰捡落叶。她的扫帚扫过地面,“唰唰”的声音和风声混在一起,倒像是在念信里的句子。风把她扫好的落叶堆吹得散了点,她也不恼,只是笑着把扫帚往旁边挪了挪,风就乖乖地绕开,还把她肩上的围巾往上提了提,像是怕她着凉。我正要上楼,忽然有片落叶落在我的外套口袋里,伸手一摸,软软的,带着点风的温度。掏出来看,叶尖有点卷,边缘泛着浅褐,倒像是信的末尾,那枚没盖全的邮戳。 回到家,把落叶夹进书里,转身去关窗。风还在窗外晃着,轻轻碰着玻璃,像在说“还有话没说完”。我笑着留了条缝,让它能钻进来。果然,不一会儿,就听见它绕着书架转,把书脊上的灰尘吹得跳了跳;又蹭过阳台的绿萝,让垂下来的须子晃了晃,沾着的水珠落在花盆里,“嗒”的一声,像信里最后的句号。 原来十月的风,从来不是匆匆赶路的信使。它只是慢悠悠地走,把日子里的细碎都写成信——是晾衣绳上的衬衫,是菜市场的桂香,是写字楼里的光影,是晚归时口袋里的落叶。这些信不用拆,不用读,只要你伸手碰一碰,就能摸到里面藏着的、属于十月的温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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