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吕 存：花好月圆中秋夜 | |||
| 2025/10/2 10:33:01 散文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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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月十五的太阳落得比往常更缓些，像是知道这夜要装下太多人的盼头，特意把西天的云霞烘得暖融融的——不是盛夏那种热烈的橙红，是掺了些黄小米似的浅金，慢悠悠地漫过对面楼的天台，把晾衣绳上的白衬衫都染成了蜜色。风也换了性子，不再是夏末那种黏糊糊的热，裹着点楼下桂花树的香，一缕一缕往窗缝里钻，像提前来报信的小兽，轻轻挠着人的鼻尖：“月亮要来了哦。”
我搬了张椅子坐在阳台，姐姐正蹲在花盆前摆弄那丛茉莉。这茉莉是春天从老家带来的，一路裹着旧报纸，叶子蔫头耷脑的，谁想经她天天浇水、剪枝，竟长得比在老家时还旺。此刻暮色里，深绿的叶子泛着油亮的光，顶端缀着好几朵雪白雪白的花，有的全绽开了，花瓣薄得像蝉翼，露出嫩黄的蕊；有的还打着小小的花苞，像攥着拳头的小姑娘，偏要等月亮出来才肯露面。“你爸说老家的茉莉也开了，比这丛还大，”姐姐指尖碰了碰花瓣，动作轻得怕碰碎了，“早上打电话时，他正摘了放茶缸里，说等我们回去喝茉莉茶。” 说话间，天慢慢暗了下来，西天的浅金变成了淡紫，又渐渐沉成墨蓝，先是几颗星星冒了头，疏疏落落的，像撒在黑布上的碎钻。忽然，对面楼有人喊了一声：“月亮出来啦！”我抬头望去，只见东边的屋顶上，不知何时拱出了一轮银亮的月——不是平时那种细细的月牙，也不是被云遮了一半的朦胧，是完完整整、圆滚滚的一轮，像被谁用白瓷碗扣出来的，刚升起来时还带着点淡淡的橙，像刚从糖水里捞出来的月亮糖，慢慢爬得高了，颜色才变得愈发清亮，成了那种冷冽又温柔的银白，把光线铺天盖地洒下来。 楼下的小花园一下子热闹起来。有穿红裙子的小姑娘，攥着兔子形状的灯笼，灯笼上的穗子随着她的跑跳甩来甩去，在地上拖出一道小小的光痕。她妈妈跟在后面，手里提着个纸袋子，里面装着刚买的月饼，边走边喊：“慢点跑，别摔着，等会儿给你分莲蓉馅的！”不远处的石桌旁，几个老人围坐着，面前摆着搪瓷杯，里面泡着茶，还有一碟刚掰开的五仁月饼。其中一个老爷爷戴着老花镜，正用手指着月亮，给旁边的小孙子讲嫦娥的故事，声音慢悠悠的：“你看那月亮上的影子，就是桂花树，吴刚砍了几千年，也没砍断呢……”小孙子仰着脑袋，眼睛瞪得圆圆的，手里的月饼渣掉在衣服上都没察觉。 姐姐端了盘月饼过来，是我爱吃的无馅儿得，还有她特意从超市买的无糖豆沙——知道我爸有糖尿病，每次过节都要备着。她把盘子放在藤椅旁的小桌上，又给我倒了杯温热的蜂蜜水：“先垫垫，等你姐夫视频打过来，咱们一起吃。”话音刚落，手机就亮了，屏幕里立刻跳出姐夫的脸，背景是他工作的宿舍，桌上摆着一模一样的月饼，还有一碗刚盛好的小米粥。“你们那边月亮圆不圆？”姐夫的声音带着点电流的沙沙声，却格外清楚，“我刚在院子里看了，这儿的月亮，比城里的还亮，照得院子里的桂树影子都清清楚楚的。” 我把手机举到窗边，让他看天上的月亮：“你看，一样圆！姐姐种的茉莉也开了，香得很。”屏幕里的姐夫笑起来，眼角的皱纹挤在一起：“那就好，那就好。你姐上次说茉莉蔫了，我还担心呢……对了，小侄女呢？是不是又去楼下玩灯笼了？”正说着，门“砰”地一声开了，小侄女举着亮闪闪的灯笼跑进来，脸上沾了点糖霜，像只刚偷吃完蜜的小猫：“姑父！姑父！你看我的兔子灯笼！月亮上的兔子是不是也这样？”姐夫在屏幕里摆了摆手，声音放得更柔：“比这个还好看！等你回来，带你去院子里看月亮，咱们还能捡桂花，给你做桂花糕吃。” 小侄女趴在我身边，对着手机跟姑父叽叽喳喳说个不停，一会儿说楼下的小朋友抢着看她的灯笼，一会儿说刚才吃的月饼流心“烫到舌头了但好好吃”。姐姐坐在旁边，手里拿着个小篮子，正慢慢摘着茉莉花瓣，一片一片放进篮子里，花瓣落在篮子里，轻得没有声音，只有桂香和茉莉香混在一起，绕着我们转。月亮越爬越高，把阳台照得像铺了层银纱，姐姐的头发上沾了点月光，竟显得比平时更白了些，可她低头摘花瓣的样子，又像我小时候看她在老家院子里摘菜时一样，温柔得很。 我端起杯子喝了口蜂蜜水，甜丝丝的暖意从喉咙滑下去，又抬头看了看月亮——那么圆，那么亮，好像伸手就能摸到。楼下的笑声、小侄女的说话声、手机里姐夫的声音，还有茉莉和桂花的香，混着月光一起，把这个夜晚填得满满的。忽然想起以前总觉得，“花好月圆”是书上写的漂亮话，是画里的样子，可此刻才明白，哪有什么遥不可及的圆满？不过是窗台上开得正好的茉莉，是屏幕里亲人的笑脸，是孩子手里亮着的灯笼，是嘴里甜丝丝的月饼，是抬头时那轮不管照在老家还是城里，都一样圆的月亮。 夜慢慢深了，小侄女靠在我怀里睡着了，手里还攥着兔子灯笼的穗子。姐姐把摘好的茉莉花瓣收起来，说要晒干了给姐夫寄过去，“他爱喝茉莉茶，自己摘的香”。我把手机调成语音模式，让姐夫能听见小侄女的小呼噜声，他在那边轻轻说：“你们也早点睡，别熬太晚，月亮会照一晚上呢。”挂了电话，阳台静下来，只有风偶尔吹过，带着花香，还有远处不知谁家传来的电视声，模糊地唱着“但愿人长久，千里共婵娟”。 我抬头望着月亮，它还挂在天上，亮得像颗心。原来最好的中秋，从不是要所有人都挤在一个屋檐下，而是不管隔着多远，你看着的月亮，和我看着的是同一个；你惦记的人，也正在惦记着你。就像这花，开在我家的阳台，也开在老家的院子里；这月亮，照在我的藤椅上，也照在姐夫的茶缸旁。这样的夜，这样的花，这样的月亮，这样的人间，就是最好的“花好月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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