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吕 存:秋染霜降(散文) | |||
| 2025/10/24 11:03:15 散文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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晨光穿透薄雾,落在檐角那株老柿树上时,霜,正以最温柔的姿态,为秋作最后的点染。它不是冬雪那般张扬的覆盖,而是像谁提着银亮的毛笔,轻轻扫过叶脉、草尖、瓦当,把秋的浓烈与清寂,都揉进了这层薄薄的白里。秋染霜降,染的是叶的斑斓,染的是果的沉实,染的更是时光里那股清冽又温暖的烟火气。
最先被霜色唤醒的,是山野间的林木。先前还是深浅不一的绿,经霜一染,忽然就炸开了锅。枫叶像是喝足了陈年的米酒,从叶缘开始,一点点红透,先是浅绛,再是绯红,最后成了浓烈的丹朱,风一吹,满树的红叶子就像无数只振翅的蝶,簌簌落在铺满松针的地上,连泥土都被染得暖融融的。槭树的叶子更显精巧,霜在它掌状的叶瓣上勾出银边,红的更艳,黄的更亮,远远望去,整棵树就像一把撑开的五彩伞,每一片叶子都在晨光里闪着光。 相比枫叶的热烈,银杏则是霜降里最沉静的画家。它不慌不忙地褪尽绿意,把叶子酿成纯粹的金黄,像是把整个秋天的阳光都攒进了叶脉里。清晨的霜落在银杏叶上,白与黄交织,像是给叶子镶了层碎钻,风过时,满树的金叶子打着旋儿落下,铺在地上,成了一条金色的地毯,踩上去沙沙作响,那声音里,全是秋的绵密与温柔。偶尔有几片叶子粘在带霜的草叶上,黄的叶,白的霜,绿的草,三色相叠,便是大自然最精巧的构图。 田埂边狗尾草的穗子早已褪去青绿,变得干枯蓬松,霜落在上面,像是给毛茸茸的穗子撒了把白糖,远看过去,一片银白,风一吹,穗子轻轻摇晃,霜粒簌簌落下,沾在裤脚,凉丝丝的。蒲公英的种子早就飞走了,只剩下光秃秃的花茎,顶端沾着一点霜,像个小小的银钉子,钉在枯黄的草色里。最有趣的是那些不知名的小野菊,它们不畏惧霜寒,反而在霜降后开得更旺,紫的、白的、黄的小花朵,躲在霜打的草丛里,花瓣上凝着细小的霜珠,像是刚哭过的孩子,睫毛上挂着泪珠,却依旧倔强地仰着脸,把最后的芬芳,留在了秋的尾声里。 你看,果园里,霜降把果子的甜,酿到了极致。柿子树上,叶子早已落得差不多了,只剩下满枝的柿子,像一个个红灯笼,挂在光秃秃的枝桠上。霜落在柿子上,给橙红的果皮裹上一层薄薄的白霜,那是糖分凝结的痕迹,摘一个下来,剥去皮,果肉软乎乎、甜滋滋的,带着一丝霜的清冽,从舌尖甜到心里。苹果也被霜染得更红了,先前还是淡红的果皮,经霜一冻,红得发亮,像是抹了胭脂的姑娘,脸蛋儿透着健康的好气色,咬一口,脆生生的,甜里带着微酸,那股子清爽,是秋天独有的味道。山楂树上,满枝的红果挤挤挨挨,霜落在上面,把果子衬得更艳, 摘一串下来,嚼一颗,酸得眯起眼睛,却又忍不住再吃一颗,那酸里裹着的甜,是霜降赋予的独特滋味。 霜降后的清晨,井台上凝着一层薄薄的霜,像是铺了层细盐,打水的老人提着木桶,脚步踩在霜上,发出“咯吱咯吱”的轻响。桶绳垂下去,再提上来,桶壁上立刻结了一层白霜,水珠顺着桶壁往下滴,落在地上,很快就凝成了小小的冰粒。老人们坐在井边的石凳上晒太阳,身上裹着厚厚的棉袄,手里揣着暖炉,聊着家常,偶尔有霜粒从屋檐上落下,落在肩头,轻轻一抖,便化作了水珠,凉丝丝的,却不觉得冷,反而让人清醒。孩子们则在霜地里追逐打闹,用脚在霜地上画着歪歪扭扭的画,或是弯腰去拨弄草尖上的霜珠,看着霜珠从草尖滚落,碎在泥土里,笑声清脆,给寂静的秋晨,添了几分热闹。 霜降后的稻谷早已收割完毕,只剩下光秃秃的稻茬,立在田里,霜落在稻茬上,给褐色的茎秆裹上一层白,像是给大地织了一层薄纱。棉花地里,棉桃早已裂开,雪白的棉絮露在外面,霜落在棉絮上,让棉花更显洁白,像是冬天提前落下的雪,棉农们背着竹筐,在地里采摘棉花,手指冻得通红,却笑得格外开心,把雪白的棉花塞进筐里,那是一年的希望,沉甸甸的。麦田里,冬小麦已经冒出了嫩绿的芽,霜落在麦苗上,给嫩绿的叶子镶上一层银边,像是给麦苗盖了层被子,保护着它们过冬,那抹嫩绿,在霜的映衬下,显得格外鲜亮,那是生命的力量,在秋的尾声里,悄悄积蓄着。 傍晚,屋檐上的霜化作水珠,顺着瓦当滴落,“嘀嗒嘀嗒”,像是秋的低语。远处的山峦,被夕阳染成了金红色,山脚下的村落,升起了袅袅炊烟,炊烟穿过稀疏的树枝,与尚未散尽的雾气交织在一起,朦胧又温暖。田埂上,归巢的鸟儿掠过,翅膀上沾着霜的凉意,却依旧飞得轻快。村口的老槐树,叶子早已落尽,只剩下虬曲的枝干,霜在枝干上凝结,像是给老树镀上了一层银,在夕阳的映照下,闪着淡淡的光。 秋染霜降,不是秋的凋零,而是秋的极致。它用霜的清冽,洗去了秋的浮躁;用霜的洁白,衬托出秋的斑斓;用霜的寒冷,酝酿出秋的甘甜。它是秋写给大地的最后一封情书,字里行间,满是温柔与深情。当霜落在叶上、果上、草上,落在炊烟里、笑声里、岁月里,秋,便在这霜的点染中,活成了一首斑斓的诗,一幅流动的画,一段值得细细品味的时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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