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王恩斌:父亲的遗憾 | |||
| 2025/10/26 10:07:32 散文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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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父亲是个老实巴交的农民,一辈子面朝黄土背朝天,把光阴都埋在了田埂里,靠种地撑起了我们一家人的生活。他没读过一天书,连自己的名字都写不明白,是个地地道道的文盲,可心里却揣着庄稼人最朴素的念想 —— 盼着家里人丁兴旺,更盼着能有个传宗接代的男孩。
我们姊妹三个,上面有一个哥哥、一个姐姐。在那个还带着旧观念的小山村,父亲的 “重男轻女” 思想藏都藏不住。 哥哥是最先成家的,婚后第二年,嫂子生了个女孩。按我们当地的规矩,孩子出生第三天要办 “三日酒”,本家的亲戚都会来家里 “看欢喜”—— 送些米、鸡蛋、小孩衣服之类的东西,再吃一碗象征吉利的喜面。这天还有个特别的仪式,叫 “出行”:当爷爷的要抱着刚出生的孙辈到门口站一站,算是让孩子认认家门口的世面。 ![]() 那天父亲抱着孙女刚站到门口,邻居们就围了过来,你一言我一语地议论:“这娃眉眼像她爸,俊得很!”“我看像她妈,皮肤白嫩!” 正说着,村里的老书记从门口路过,笑着怂恿父亲:“抱到大桥那边去呗!让大伙都瞧瞧你家的小公主!”
老书记说的大桥,是我们村最热闹的地方 —— 旁边就是村委大队部,挨着小商店,还有个老戏台,逢年过节会搭台唱戏,平时也常放露天电影。村里人种完地、吃完饭,要么去那儿纳凉聊天,要么凑着晒太阳唠家常,是实打实的 “人聚集地”。可父亲听了却没动,怀里的孙女软软的,他却总觉得少了点什么 —— 因为是个女孩,他心里那点 “盼孙子” 的失落压过了添丁的欢喜,实在不好意思抱着孩子去人多的地方 “显摆”。最后他对着老书记半开玩笑地叹道:“要是生的是孙子,我不光抱去大桥,还得抱着他绕咱村走上三圈,让全村人都看看!” 这话一出口,旁边的人都跟着笑,可我知道,父亲说的是心里话。 后来姐姐也结了婚,之后生了个男孩。父亲听说消息后,偷偷跟母亲念叨:“要是姐弟俩的孩子能换过来就好了 —— 让儿子生个带把的,闺女生个丫头,多好。” 这话传到了姐姐耳朵里,姐姐非常生气,说父亲偏心眼,重男轻女。这话直击父亲要害, 父亲被说得无言以对。 再后来我也成了家,妻子生了个男孩。这下父亲可真是乐坏了,脸上的皱纹都笑成了花。每次我带着妻儿回老家,刚推开家门,父亲就快步迎上来,一把把孙子抱在怀里 —— 孩子小的时候是抱着,大一点就牵着小手,转身就往大桥那边走。路上碰见熟人,他就把孙子往前推推,嗓门都比平时亮了几分,逐一介绍:“快,叫爷爷!这个叫伯伯,那个叫叔叔,这个叫婶婶!”,每等孩子叫一声,父亲就笑得合不拢嘴,眼角的皱纹里都透着得意、自豪!打完招呼,他准会拉着孙子去旁边的小商店,糖果、饼干、汽水…… 只要是孩子多看两眼的,他都往怀里塞,一点都不心疼钱。要知道,父亲和母亲一辈子都过得节俭,一分钱恨不得掰成两半花,平时自己连块糖都舍不得买,可对这个孙子,却大方得不像话,仿佛把一辈子没舍得花的钱,都想花在孙子身上。 日子一天天过去,孩子们也慢慢长大 —— 哥哥家的二个女儿、姐姐家的儿子,还有我的儿子,一个个考上了大学,毕业后又在城里找了工作,陆续成了家。可父亲最引以为傲的,还是他的大孙子,却迟迟没动静。眼看孙辈们都成了家,就剩大孙子还单着,父亲的急,都写在了脸上。 那些年,我每次跟父亲通电话,他问的最多的是大孙子的婚事。 有时候还会叹着气跟我说:“我这身子骨一天不如一天,不知道还能不能等到大孙子娶媳妇的那天……” 父亲的预感,最后成了真。在他生命的最后几年,最挂念和放心不下的还是大孙子的婚事。为了了却父亲的心愿,我没少催儿子,可儿子从大一就开始谈恋爱,女朋友换了一个又一个,直到参加工作好几年,始终没提过结婚的事。最终,父亲还是带着这份遗憾,闭上了眼睛。 又过了几年,儿子终于在快三十岁的时候结了婚。在父亲的祭日那天,我独自来到他的坟前,蹲在墓碑前轻轻擦拭着上面的字,把儿子结婚的喜讯告诉了远在天国的父亲。我想,他要是听到这个消息,肯定会像当年抱着孙子去大桥时那样,笑得特别开心。 如今,儿子也有了儿子,我也当了爷爷。每次抱着小孙子,看着他肉嘟嘟的小脸,听他奶声奶气地喊 “爷爷”,我心里就像揣了块蜜糖,甜得发颤。也直到这时,我才真正懂了父亲 —— 懂了他当年抱着孙子在村里 “显摆” 时的骄傲,懂了他盼孙子、盼重孙的执念,更懂了那份藏在 “重男轻女” 背后的,最朴素、最深沉的隔辈亲。 原来,不管是父亲还是我,这份对孙辈的疼爱,从来都没变过。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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