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吕 存:十月,秋风翻动未读完的书页 | |||
| 2025/10/30 10:12:16 散文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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前天推开窗时,十月的风先一步撞进怀里,带着刚从银杏树梢筛过的凉意,还裹着巷口桂树漏下的半缕甜香。我低头理了理被风吹乱的袖口,目光落在阳台藤椅旁的小几上——那本摊开的书还保持着昨夜的模样,米白色书页被风掀起一角,像只急于诉说的手,正轻轻叩着空气里的晨光。
书是上周在旧书店淘来的,墨绿色封皮已经磨出了细绒,扉页上有陌生人留下的铅笔字迹:“秋深时再读,会有桂香落进字里”。昨夜读到第三十八页,窗外忽然下起了小雨,雨丝打在玻璃上,把路灯的光晕成一片模糊的暖黄。我伸手去关窗,风却趁机溜进来,卷着雨星落在纸页上,晕开了“梧桐叶大蜻蜓小”那句诗的墨痕。当时只匆匆夹了片银杏叶当书签,想着今日再续,没承想风比我更早惦记这未竟的篇章。 我走过去想把书合上,指尖刚触到书页,风又起了。这次它来得更轻,像怕惊扰了字里行间的故事,只贴着纸页慢慢拂过。银杏书签从“霜降”那页滑出来,打着旋儿落在脚边,叶片边缘的浅黄已经浸成了深金,像被十月的阳光镀了层薄箔。风没停,继续翻动着书页,一页,两页,沙沙的声响里,竟像是藏着细碎的脚步——是大学时在校园里听过的,踩着落叶去图书馆的脚步声;是外婆在老院子里翻晒稻谷时,竹筛擦过地面的沙沙声;还有某个傍晚,你捧着热奶茶跑来,围巾扫过我手背的轻响。这些声音混在风里,跟着书页一起起伏,让那些印在纸上的文字忽然活了过来。 第三十二页有段关于老柿树的描写,风停在这页时,我忽然想起老家屋后的那棵柿子树。每年十月,枝头的柿子会红成一盏盏小灯笼,风一吹,果子就撞着叶子响,外婆总说“这是柿子在催我们摘呢”。那时我总爱搬张小板凳坐在树下看书,风也这样翻我的书,有时会把书页吹得哗啦啦响,外婆就笑着把我的书往石桌上按一按:“急什么,等太阳把柿子晒软了,咱们边吃边读。”如今外婆不在了,柿树还在,只是再没人会帮我按住被风吹乱的书页,也没人会把剥好的软柿子递到我手边。风好像懂我的心事,在这页停了许久,把纸页吹得微微发烫,像是在替我接住那些快要落下的思念。 日头渐渐升高,风也变得暖了些,裹着阳光落在书页上,把“秋阳穿林”那句的墨字晒得发亮。我索性搬了藤椅坐下,任由风翻书。它不像我读得那样急切,总在喜欢的段落里多停留一会儿:在写“炒栗子香漫过街角”那页,它会带着远处小吃摊飘来的甜香绕着纸页转;在描“归雁过云端”那段,它会轻轻掀起书页,让我看见窗外掠过的鸽群;就连写到“旧信笺泛黄”时,它都像是怕碰疼了文字,只用极轻的力道,把纸页掀成一道温柔的弧线。 读到第五十六页,风忽然停了。书页落在“未完待续”那行字上,阳光刚好从叶缝里漏下来,在“待续”两个字上镀了层金边。我抬头望向窗外,梧桐树叶正被风一片片摘下,有的落在草坪上,有的贴在玻璃窗上,还有一片,慢悠悠地飘进屋里,落在摊开的书页上。这片梧桐叶比书签略大些,边缘已经卷成了好看的弧度,叶脉像极了书里画的河流,细细密密地延伸向叶尖——原来风早就替我选好了新的书签,把十月的风景,悄悄夹进了未读完的篇章里。 暮色漫上来时,我合上书,把梧桐叶书签轻轻压在扉页的铅笔字迹旁。风还在窗外徘徊,吹得檐下的风铃叮当作响,像是在说“明天再读吧,明天会有新的阳光落进字里”。我摸了摸书脊上的细绒,忽然明白,那些未读完的书页,从来都不是遗憾。就像十月的风总爱留些悬念,让桂花慢慢开,让柿子慢慢红,让我们在等待里,把每一个与书、与风、与秋光相遇的时刻,都酿成心里最柔软的记忆。而那本摊开的书,会在每个有风的清晨或黄昏,等着我与十月的风一起,继续读那些未完的故事,直到所有的文字里,都盛满了秋的温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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