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李 雪：梧桐影里的暖 | |||
| 2025/10/8 8:34:46 散文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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姥姥家在矿山的老单元楼里，灰扑扑的楼身爬着几痕爬山虎，楼前那片梧桐树却长得泼泼洒洒，枝桠挨挨挤挤，把夏日常有的燥热都滤成了碎金似的光影。我的童年假期，多半是在这片梧桐树下晃悠着过的。
那时候我和两个妹妹最爱在梧桐林里疯跑，追着落在地上的梧桐籽滚圈，用树枝拨弄树干上的蝉蜕，玩到头发梢都渗着汗，就听见姥姥在单元楼门口喊：“孩子们，回家吃饭喽！”声音裹在树叶的沙沙声里，脆生生的。我挑食挑得厉害，青菜嚼两下就吐，肥肉碰都不碰，姥姥从不板脸，只把我的“不吃”都记在心里。最盼的是春末，梧桐花刚落，槐花开得正盛，姥姥会挎着小竹篮去后山摘槐花，回来摊在筛子里晾，水汽慢慢散了，就拌上玉米面和白面，撒点盐，上锅蒸。揭锅盖时，热气裹着槐花的清甜扑出来，盛一碗，拌上姥爷炸的辣椒油和蒜泥，软乎乎的麦饭里，每一粒都裹着槐香，我能扒着碗吃两大碗，连盆底的汤汁都蘸着馒头舔干净。 上了初中，功课紧了，回姥姥家成了假期的盼头。每次刚拐进单元楼前的小路，就看见姥姥倚在梧桐树干上，手里攥着个布包，见我来，快步迎上来先接书包，另一只手伸过来摸我的后颈：“这天儿说变就变，没冻着吧？”进了屋，桌上早摆好了热乎菜——多半是我爱吃的：清炒虾仁剥得干干净净，炖蛋羹上卧着一小撮肉松，连米饭都蒸得软乎乎的，是我从小习惯的口感。她坐在旁边看我吃，不催我写作业，只絮絮问“学校的饭够不够热”“上课有没有走神”，梧桐叶在窗台上落了两片，她伸手拂掉，指尖带着点蒸饭时沾的热气。 后来去外地上大学，第一次打电话回家，是姥姥接的，电话那头的声音隔着千里路，还是熟悉的温软：“食堂的菜别挑，热乎的就多吃点；晚上盖好被子，宿舍凉；钱不够了跟姥姥说，我给你存着呢。”每次通话，她都要把这几句叮嘱翻来覆去说，末了总加一句“不用总打电话，耽误你看书”，可我知道，她准是攥着听筒等了许久。五一假期回家，刚到单元口，就看见姥姥站在梧桐树下，穿着那件洗得发白的蓝布棉袄，见我从公交车上下来，快步走过来，伸手想接行李箱，又怕自己力气不够，只扶着箱子的拉杆，笑盈盈地说：“回来就好，回来就好，蒸了槐花麦饭，在锅里温着呢。” 工作后我回到了矿山，单位离姥姥家不过十分钟路程。每天下班，骑着车拐过那片梧桐树，总能看见姥姥站在楼栋口——那是我回家的必经之路。她总提前一刻钟就来等，冬天裹着厚围巾，手里揣着暖手宝；夏天摇着蒲扇，扇面上印着褪色的牡丹花。见我骑车过来，她就往路边挪挪，等我停稳车，自然地挽住我的胳膊，陪我往家走。 那段路不长，也就百十米，她会说“今天梧桐叶落了好多，下楼转圈时捡了几个圆滚滚的籽”，说“楼下张婶送了把嫩菠菜，明天给你做菠菜面”，说“你爱吃的槐花，明年春天我还去摘”；我就讲单位里的事，说今天师傅教了新制作表格的方法，说大食堂的红烧肉炖得不如她做的香。她的脚步慢了，头发全白了，像落了一层没化的雪，可挽着我的手，还是暖暖的，攥得稳稳的。 后来姥姥走了，那片梧桐树还在，老单元楼的墙皮又剥落了些，只是再也没人在楼栋口等我，再也没人在春天摘槐花蒸麦饭。如今下班路过那片梧桐，我总忍不住放慢车速，风卷着落叶打在车筐上，沙沙的响，像极了她喊我“回家吃饭”的声音，像极了她挽着我走路时，轻轻的脚步声。原来那些年的暖，早被她藏在槐花麦饭的香里，藏在楼栋口等候的身影里，藏在梧桐影里的每一段时光里，不管走多久，回头望，那片树影下的暖，总在心里温着，从未凉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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