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马关锁：百折不回河底魂 | |||
| 2025/11/13 10:45:03 散文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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河底乡撤并已过去四年多了，河底人对撤并带来的失落感已所剩无几，对乡机关单位撤走带来的不便也似乎已经适应得差不多了。
从1953年建乡到2021年撤乡，河底乡在中华历册上只存在了68个春秋。短短的68年，在漫长的历史长河里，只是一朵微不足道的浪花。但在河底人的心里，她却是一首铿锵激越的岁月长歌，一种魂牵梦萦的精神寄托，一段刻骨铭心的记忆。 巍巍风唿噜嘴，高耸云天，撑起河底人不屈的脊梁；悠悠豁都峪水，生生不息，滋养着祖祖翡辈河底人的血脉。在河底人的眼里，这片翠微深处的山地，这片被河底人祖祖辈辈深情拥抱的土地，绝不仅仅是数字上的98平方公里，而是一座山城——狐厨邑，一个古国——狐氏翟国。她的历史，也绝不仅仅是短短的68载，而是漫长的3000年。在这里，数千年的悠久文明如窖藏的老酒，愈放愈香，弥久弥醇；数不胜数的历史文化如璀璨的星辰，熠熠生辉，美不胜收。河底的秀美河山，河底的峥嵘岁月，河底的辉煌历程，河底的精彩过往，不仅是地理的奇观，天地的造化，是农牧的传承，煤业的缩影，还是文明的摇篮，文化的根脉，英雄的舞台，红色的记忆，更是变革的史诗，生态的画轴，是河底人割不断的乡思，忘不了的乡情，回不去的乡愁，是河底儿女永恒的精神家园。 山水的起伏褶皱，深藏着河底古老文明的密码。从口子河古岩洞人类遗址到冯南庄的石杵石碓，从河底的三教寺到圪塔的抗战瞭望塔，这片土地用沉默的黑釉陶片与青砖灰瓦，记录着河底先民从蒙昧走向文明的艰辛历程。当他地还在茫茫洪水中绝望地挣扎，河底的百姓已在大禹、伯益带领下开启凿岩疏流的治水壮举；当别处还在刀耕火种汗流浃背地劳作，河底的先民正在豁都峪畔默默夯筑“战国第八雄”立国根基。尧舜禹的轶闻，不只是传说；牛郎织女的故事，也不只是神话，而是深植于这片土地里的悠远记忆。牛王沟的山坡上依稀回荡着牛郎四千年前的芦笛牧歌，高歌台的夯土仿佛封印着狄王君臣的醉笔狂吟。这里的每一捧黄土，都镌刻着文明的年轮；家乡的每一道沟壑，都是历史的见证。 众多的文物古迹，溶铸着家乡传统文化的精魂。西安坪摩崖石窟的佛陀在微笑中穿越千年，那是北魏石作巧匠用凿刀留下的时光永恒；三教寺的石柱石础在梁枋间凝固岁月光阴，那是古代河底工匠在烟火人间留下的智慧结晶。只可惜何家洼西王母七女儿的织机早已零散，千年前天河间凌空搭建的鹊桥已无处探寻，只有口子河古岩洞内烟熏火燎的痕迹，还能将古先民生活原态在石表岩壁上定格。河底的每一处古建，都不是冰冷拙朴的遗存；河底的每一个地名，都是值得珍藏的文化资源，都是中华文明留存给我们的基因库。它们是以木石为纸、以斧凿为笔书写的河底五千年文化的不朽史诗。 广阔的山塬田野，也是河底儿女萌发壮志的摇蓝和无数英雄豪杰建功立业的舞台。狐突老人不惧死亡威胁的严辞拒绝，身体力行诠释忠义真谛；乐毅运筹帷幄用兵如神，成就一代名将的军事传奇；万年坡上，依稀可见季隗望穿秋水翘首引颈的身影；马圪瘩前，仿佛听见晋公子重耳胯下神骏的仰天嘶鸣。当近代革命历史风云激荡，河底成了抗日救亡运动的大本营。羊肠小道上，跳动着红枪会梭标的红缨；青石崖顶，埋伏着晋绥61军警惕的士兵；青纱帐里，李从文带领游击队员与日寇展开反扫荡斗争；老君庙前，回荡着牺盟会教唱“大刀向鬼子头上砍去”的歌声。秦王山下的枪声犹在耳畔，解放临汾的硝烟尚未散尽，还乡团的棍棒和枪口下，李同顺二十岁的年轻生命绽放出比钢还硬的忠诚。南征北战的人民子弟兵行军队伍中，刘怀玉矫健的身姿表现出河底人特有的英勇。这些英雄不是孤立的个体，而是豁都峪水滋养出的精神丰碑。 煤业的发展繁荣，是河底历史上不可复制的辉煌。当“涅石”的字眼闪耀在《山海经》的字里行间，当和合炭窑的名号出现在三教寺断裂碑碣的捐资名单，当一筐筐煤块燃烧的火苗，变成祖国北方千家万户土炕的贴心温暖；当用兴顺窑原煤炼成的焦炭，化作一颗颗呼啸着射向日本侵略者的子弹。河底矿工以超负荷的体能和毅力，以普罗米修斯般的精神，在死神的眼皮底下将火种从地心深处偷来人间；河底煤炭业主以资源为依托，以诚信为基石，谱写发展能源产业助推家乡经济腾飞的不朽诗篇。位于苍圪台的河底乡一矿，揭开河底乡办煤矿的序幕；星罗棋布的煤焦企业，呈现着“有水快流”时代的终极繁华；车水马龙的运煤乡道，承载着产煤大乡经济的颠峰时刻；四通煤业的普通民工，作为全国劳模受到习近平总书记的亲切接见。煤炭资源的开发利用，不仅是财富积累的代名词，更是河底广大煤矿业主和全体矿工对全国工业发展的全力支持和无私奉献。那从一个个黑窟窿里滚滚涌出的黑色金子，那一车车从红山口运出山外的蓝色焦炭，无不体现着河底人"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的奉献精神和爱国情怀。 生态的“凤凰涅槃”，是新时代河底人民描绘的壮美画卷。曾经"十年九旱"的黄土高坡，如今绿意盎然；曾经“黑金遍地”的采煤区，正在向清洁能源转型。从穷乡僻壤到“晋南明珠”的蜕变，是河底人近七十年接续奋斗的生态史诗；从千疮百孔烟火蔽天到壮士断臂封口炸炉，河底最终实现浴火重生绿水青山。那些在废弃洗煤厂复垦区茁壮成长的尖椒，那些在生态养殖场里悠闲徜徉的土鸡野猪，那些在骀荡春风里灿烂盛开的连翘花，无一不在诉说着一个产煤大乡的绿色觉醒。 河底的古往今生，是一部沉甸甸的史书，是一座文化的富矿，是一道精神的丰碑。在这里，你能触摸到中华文明的根系，感受到民族精神的脉动，倾听到时代发展的足音。 然而，河底人刚刚熬过壮士断腕的剧痛，又要直面撤乡并镇的艰难抉择。当城市化浪潮汹涌而至，撤乡并镇成为举国上下不可逆转的发展趋势。据有关部门统计，从1984年2020年，全国乡镇减少7万余个；从2000年到2023年，中国行政村数量从73万个锐减至59万个，年均减少超5000个；从1985年到2023年，全国村庄减少152万个，相当于每分钟就有一个村庄从地图上被抹去。以区区河底一介弹丸小乡之力，又岂能与全国发展大局相抗衡？但河底人痛心啊！这岂仅仅是一个乡名的更改，岂仅仅是一串数字的锐减，岂仅仅是一杆“城头”“大王旗”的变幻，他还意味着根脉的断裂，文化的异化，意味着随之而来的一代人集体记忆的快速流失啊！ 愕然梦醒，裁撤已成定局；惺松睁眼，家山竟为陌路。水面浮萍，惭无根系；异乡游子，难觅归途；精神原乡坍塌，敢问孰能坦对？梦中故园不存，试问谁能接受？ 但河底人接受了！被撤并的又不止河底一乡、也不止西凹一村，还有数字上的全国那7万个乡镇、14万个行政村、152万个村庄。河底人也放下了！当“河底乡”变成“枕头乡”，终于化作河底人颓势难挽的无力和无奈；当“河底乡”在行政地图抹去的事实，成为家乡父母官心里一道永远无法愈合的疮口，河底人没有悲观失望，没有怨天尤人，而是默默擦去眼里的泪水，放下肩头的包袱，发愤图强，阔步前行！ 尽管河底人永远也想不通，为什么我们一边大张旗鼓地搞“古镇开发”“古村落保护”“乡村旅游”，一边又把真实的历史痕迹抹得干干净净？为什么法国一个古堡、日本一个“町”能存续千年，欧洲一个小镇的教堂钟声能敲几百年，而我们的行政区划却像走马灯一样不停变化？但河底人深谙顺应就是保全的哲学，懂得退让就是向前的道理，也最能透彻理解先辈留得青山在何愁没柴烧的处世智慧。不妨让我们回眸凝望，家乡河底从历史深处一路走来的风雨历程：从古老的石器时代到今天的智能矿山，从“干活靠手，管人靠扭，检查靠走，上工靠吼”到党建引领与基层综合治理深度融合的网格化管理，这片土地上的人们，始终保持着落后就会挨打，慢走一步就会被淘汰的清醒，从来不缺乏变革创新的勇气和胆识。三千余载文明赓续，六十八年砥砺奋进，河底人民以山河为纸，以奋斗为笔，谱写了一曲新时代乡村振兴的恢弘篇章。过去的精耕细作，现在的能源革命，未来的康养产业，无一不是传统与现代的精彩对话。 当S255省道由北向南穿越河底全村，当5G信号覆盖家乡沟沟峁茆，这片土地上的每一座山、每一条河、每一座古建、每一个英雄，都在告诉我们：河底，始终没有弯下精神的脊梁，始终没有停下奋进的足迹，始终没有放弃腾飞的壮志，始终走在乡村振兴绿色发展的路上！ “挥手从兹去，更那堪凄然相向，苦情重诉。”当行政权力碾压文化记忆，当撤并批复镇服乡土认同，当行政上的河底乡消失后，精神上的河底乡并没有消失，而是以另一种形式，留在了河底人的记忆里，刻在了河底人的心田里，融在了河底人的血脉里。 这就是河底魂！ 坚韧不拔的河底魂！ 金刚不败的河底魂！ 百折不回的河底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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