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吕 存:十一月,我揉碎了夕阳(散文) | |||
| 2025/11/15 10:45:43 散文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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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间,走到十一月的时候,风总带着点漫不经心的凉,像刚从冰箱里拿出来的玻璃罐,贴在皮肤上时,能让人瞬间清醒——原来一年的光景,已经晃到了倒数的章节。我下班时走的那条路,梧桐树的叶子落得差不多了,光秃秃的枝桠斜斜地划着天空,像谁用铅笔在淡蓝的纸上,勾了几道疏疏的线。
想着,就是在这样一个傍晚,我遇见了那片夕阳。它没有盛夏时那样炽烈,也不像深秋初期那般张扬,倒像块被焐软的橘色奶糖,慢悠悠地挂在远处写字楼的顶端。玻璃幕墙把它的光反射过来,碎成一片晃眼的暖,落在路边的共享单车车筐里,落在卖烤红薯的铁皮桶上,也落在我刚从包里掏出来的手机屏幕上。我停下脚步,看着那片暖一点点往下沉,突然就有了个幼稚的念头——我想摸摸它。 我抬起手,指尖朝着夕阳的方向伸过去。风从指缝里钻过,带着点冷意,可当指尖真的碰到那片光时,却意外地觉得软。就像碰着了刚出炉的棉花糖,稍一用力,“啪”的一声轻响似的,整片夕阳居然就顺着指缝揉碎了。不是消失,是真的碎了,碎成了千万粒小小的、闪着橘黄的光屑,像被打翻的星星,哗啦啦地往下落。 你瞧,夕阳把第一片碎光落在了公交站台。刚停下的公交车打开门,涌下来一群和我一样刚下班的人,他们缩着脖子,揣着双手,脸上带着疲惫。可当碎光落在他们的肩膀上、发梢上时,有人下意识地抬了抬头,原本紧绷的嘴角,悄悄弯了一点。有个穿校服的小姑娘,背着沉甸甸的书包,伸手去接落在她帽子上的光屑,指尖碰到的瞬间,她眼睛亮了亮,跟身边的妈妈说:“妈妈,你看,是星星掉下来了。”她妈妈笑着揉了揉她的头发,把她往怀里拉了拉,碎光落在她们相握的手上,像裹了一层暖融融的糖衣。 我往前走,衣兜里还沾着不少光屑,走一步,就有几粒从衣摆处晃出来,落在地上。路过街角的报刊亭时,那位总在傍晚守着亭子的老爷爷,正弯腰整理着报纸。他的背有点驼,手指因为常年翻报纸,指腹磨出了厚厚的茧。我停下来,从衣兜里掏出一把碎光,轻轻撒在他的报纸上。橘黄的光屑落在“民生新闻”的标题上,落在他皲裂的手背上,他抬起头,看见我手里还没撒完的光,愣了一下,然后笑了,眼角的皱纹挤在一起,像揉皱了的暖纸。“姑娘,这是啥呀?怪好看的。”他问。“是夕阳的碎片,”我说,“给您暖暖手。”他听完,把手里的报纸往臂弯里拢了拢,另一只手轻轻碰了碰光屑,“真暖,比我这热水袋还暖。” 再往前走,就到了小区门口。流浪猫三花正蜷缩在保安亭旁边的纸箱里,耳朵耷拉着,尾巴绕着自己的爪子,看起来有点冷。我走过去,蹲下来,从衣兜里又抓了把碎光,慢慢撒在它的身边。光屑落在纸箱的边缘,落在它蓬松的毛上,三花先是警惕地往后缩了缩,然后闻到了光屑里带着的暖,试探着伸出鼻尖,碰了碰离它最近的一粒光。那粒光在它的鼻尖上晃了晃,然后融进了它的毛里,它舒服地眯起眼睛,发出了轻轻的呼噜声,还用脑袋蹭了蹭我的手背——平时它可从来不让人碰的。 走到楼下时,衣兜里的碎光已经不多了。我抬头看了看天,原本橘黄的傍晚,已经慢慢染成了浅紫,远处的路灯亮了起来,昏黄的光和我手里剩下的碎光,在空气里轻轻碰了碰。我掏出钥匙开门,进门时,看见餐桌上放着妈妈刚发来的微信:“今天降温,我给你寄了件厚毛衣,记得收。”我坐在沙发上,把最后一点碎光小心翼翼地拿出来,放在手机屏幕上。碎光落在妈妈的文字上,那些黑色的字,突然就有了温度,像妈妈的手,轻轻拍着我的后背。 我突然明白,原来我揉碎的从来不是夕阳。我只是想把十一月里那些容易被忽略的暖,那些藏在冷风中的温柔,都攥在手里,然后撒给路过的每一个人——撒给下班路上疲惫的人,撒给守着报刊亭的老爷爷,撒给怕冷的流浪猫,也撒给远方牵挂我的妈妈。那些碎光,不是夕阳的碎片,是十一月的善意,是生活里藏不住的温柔,是我想给这个有点冷的季节,添的一点点亮。 夜深的时候,我偶尔会想起傍晚揉碎夕阳的那一刻。风还在窗外吹着,可我总觉得,房间里好像还留着一点橘黄的光屑,在角落里轻轻晃着。就像那些被我撒出去的温柔,说不定也在某个地方,温暖着另一个人的傍晚,照亮着另一个人的十一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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