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丁月明:矿山与牵挂 | |||
| 2025/11/21 10:48:31 散文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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安全帽上的矿灯刚熄灭,潮湿的寒气就顺着工装袖口往骨头里钻。我坐在更衣室的铁凳上,慢慢褪下沾着煤屑的手套,指缝间的黑渍得用肥皂反复搓洗三遍,才肯淡去几分。墙角的旧挂钟“当”地敲了八下,这个点,家里的孩子该收了作业本,媳妇许是正擦着餐桌,把碗筷归拢进消毒柜。
下井前手机锁在储物柜里,一开机,两条消息就跳了出来。第一条是女儿的语音,背景里飘着动画片的轻快旋律:“爸爸,我数学考了98分!老师当着全班夸我进步啦!”第二条是媳妇的文字,透着细碎的叮嘱:“降温了,井里比地面冷得多,厚毛衣一定穿上。妈寄的腊肉我炖了,汤给你温在砂锅里。”我对着屏幕笑出了声,指尖在“回复”键上悬了半天,最终只敲下一句:“知道了,你们早点睡,别等我。” 来鱼卡矿区已是十载,回家的次数掰着指头都能数清。去年春节,我早早抢好了火车票,却遇上井下设备紧急检修,领导带着我们连轴转了七天七夜。大年初一的饺子是在食堂吃的,白菜猪肉馅,总觉得少了家里韭菜鸡蛋的鲜香,少了妈亲手包的温度。视频里,儿子举着红包蹦蹦跳跳,喊着“爸爸快回来拆红包”,妈在一旁抹着眼泪,反复念叨“平安比啥都强”,我嘴里应着“快了快了”,却悄悄把脸转向了镜头外,怕他们看见我泛红的眼眶。 井里的世界没有昼夜之分,只有矿灯连成的光带,和钢钎撞向岩石的“叮叮当当”。听着机器的轰鸣,心里盘算着工期,也盘算着家里的开销。每月发工资的日子最踏实,一半打给媳妇当生活费,一半存进银行卡——攒够了,就回家盖个亮堂的新厨房,再给儿子买台他盼了大半年的游戏机。上个月,老妈寄来一包晒干的菊花,说井下光线暗,泡水能明目。我把花包放在工棚的窗台上,每次下井前都抓一把塞进保温杯。水喝到最后,总能尝到一丝淡淡的甘味,像极了媳妇在家泡的茶,清润又暖心。有次夜班遇上井下环网崩溃,折腾到天亮才走出井口,朝阳正从地平线爬上来,金辉洒满荒原,我掏出手机拍了张照片发过去,配文:“今天的太阳,跟家里的一样暖。” 宿舍窗外,一轮圆月挂在墨蓝色的夜空里,和家乡的月亮,没什么两样。我摸出枕头下的全家福,照片里儿子还没换牙,笑起来露出豁牙的模样;媳妇的头发乌黑,还没有如今这些显眼的白丝。下个月能轮休了,我已经跟班长报备过,回去先给妈捶捶背,陪她唠唠嗑,再兑现对儿子的承诺,陪他打一场酣畅淋漓的篮球。 ![]() 衣领上还沾着未拂去的煤屑,指尖触到,是粗糙的颗粒感,心底却暖得安稳又踏实。这井下开采的每一块煤,都藏着沉甸甸的期盼,悄悄连着家里的那片灯火——连着儿子书桌上的台灯,连着母亲灶前的火光,连着媳妇温在砂锅里的汤。忙活一天,累得浑身酸痛,可下班走出井口时,月光洒在肩膀上,柔柔的,静静照着脚下的路,照着我默默盘算的归期,也一路延伸,照亮了远方那个日夜牵挂的家,驱散了所有奔波的寒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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