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吕 存:藏在针脚里的暖(散文) | |||
| 2025/11/23 16:17:47 散文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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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间过得飞快,一晃又快到年底了,家里的衣柜最底层的樟木箱里,叠着几件早已不合身的旧衣物,有我小学时穿的碎花衬衫,有初中那件洗得发白的校服外套,还有一件织了一半的浅灰色毛衣。每次拉开箱门,樟木的清香混着阳光晒过的暖意扑面而来,指尖抚过衣物上细密的针脚,总能瞬间触到母亲掌心的温度,那些藏在针脚里的时光与深情,便顺着记忆的纹路,缓缓铺展开来。
我,对母亲的最初印象,总与针线有关。童年时住的老房子,客厅靠窗的位置摆着一张暗红色的木头桌,那是母亲的“工作台”。阳光好的午后,她会把竹制的针线笸箩端到桌上,里面整齐码放着各色丝线、大小不一的钢针、卷边的顶针,还有剪子、尺子等零碎物件,像一个藏着魔法的百宝箱。我总爱搬个小板凳坐在她身边,看她把线轴套在手指上,轻轻一拉,丝线便如瀑布般垂落,再将线头捻得尖尖的,对着针眼微微眯起眼睛,手腕轻轻一抖,线就穿针而过,动作流畅得像一场无声的舞蹈。 母亲的手不算纤细,指腹上布满了细密的薄茧,那是常年操持家务、摆弄针线留下的痕迹。但就是这双手,绣出的花朵能引来蝴蝶,缝补的衣物能看不出痕迹。小学三年级,学校组织文艺汇演,我被选去跳集体舞,老师要求穿白色的连衣裙。家里条件不算宽裕,母亲没舍得买新的,翻出她自己年轻时的一条白色衬裙,打算改一改给我穿。衬裙的领口有些发黄,裙摆也短了些,母亲便在领口绣了一圈淡粉色的雏菊,又在裙摆下摆接了一段白色的蕾丝。 那个时候,她总是等我睡熟后才坐在灯下忙活。我半夜醒来,总能看见客厅里还亮着一盏昏黄的台灯,母亲坐在桌前,背对着我,台灯的光晕在她身上镀上一层柔和的金边。她手里拿着针线,银针在布料上穿梭,发出轻微的“沙沙”声,像秋夜的虫鸣,温柔地淌进我的梦境。有时她会不小心扎到手,指尖渗出一点鲜红的血珠,她只是悄悄吮一下,又继续缝补,仿佛那点疼痛微不足道。演出那天,我穿着那条改过的连衣裙站在舞台上,领口的雏菊在灯光下格外鲜亮,裙摆的蕾丝随着舞步轻轻晃动,同学们都夸我的裙子好看,我骄傲地挺起胸膛,却没看见台下母亲眼中,比灯光更亮的笑意。 母亲的针脚,不仅缝补衣物,更缝补着我成长路上的磕磕绊绊。初中时我格外调皮,总爱和同学在操场上疯跑,裤子膝盖处常常磨得破洞。每次回家,我都把破裤子藏在书包最底层,生怕母亲责备。但她总能细心地发现,却从不说重话,只是把裤子拿过来,坐在阳光下,戴上顶针,一针一线地缝补。她缝补的针脚很特别,不是简单的直线缝合,而是沿着破洞的边缘,绣出小小的补丁,有时是一朵小小的梅花,有时是一只憨态可掬的小熊。同学们见了,不仅不笑话我穿带补丁的裤子,反而羡慕我有个手巧的母亲。久而久之,我不再刻意隐藏破洞的衣物,甚至会故意在裤子上弄个小口子,等着母亲用她的针脚,给我绣出独一无二的“装饰”。 记得,在上学的时候,我和同学闹矛盾,心里委屈得不行,回家后就趴在桌上哭。母亲没有追问缘由,只是坐在我身边,拿起我刚换下的、磨破袖口的校服外套,默默地缝补起来。银针在她手中翻飞,线团在桌角轻轻滚动,阳光透过窗户,落在她的发梢上,映出几缕不易察觉的银丝。她一边缝,一边轻声说:“衣服破了能补,人心要是受了伤,也能慢慢愈合。就像这针脚,一针一线,慢慢缝,总能把破洞补好。”我趴在桌上,听着她温柔的话语,看着她专注的神情,心里的委屈渐渐消散,仿佛那些细密的针脚,不仅缝补了衣服的破洞,也缝补了我受伤的心灵。 而后来我离家求学,去了千里之外的城市。临走时,母亲连夜给我织了一件毛衣,浅灰色的,是我最喜欢的颜色。她把毛衣叠得整整齐齐,放进我的行李箱,又在里面塞了一个小小的针线包,里面有几枚钢针、几卷常用的丝线,还有那个她戴了多年的顶针。“在外边衣服破了,自己缝一缝,别委屈了自己。”她一边说,一边帮我整理行李,指尖轻轻拂过毛衣的纹路,眼神里满是不舍。到了学校,天气转凉时我穿上那件毛衣,贴身的布料带着淡淡的阳光气息,针脚细密而均匀,从领口到袖口,每一处都透着温暖。我忽然想起,那些日子,母亲总是坐在灯下织毛衣,常常织到深夜,眼睛都熬红了。有一次我劝她早点休息,她却说:“多织一会儿,就能早点给你织好,天冷了好穿上。” 再后来,我也参加工作了,很少再有机会穿母亲织的毛衣,也很少见她拿起针线。我以为,母亲的针脚,会随着岁月的流逝,渐渐被遗忘。直到去年冬天,我带着孩子回家过年。孩子在院子里玩耍时,不小心把羽绒服刮破了一道长长的口子,羽绒顺着破口往外钻。我正发愁没法修补,母亲却笑着说:“没事,我来补。”她从衣柜里翻出那个旧针线笸箩,里面的物件依旧整齐,只是有些丝线已经褪了色,顶针也比以前更旧了。她戴上顶针,拿起针线,小心翼翼地沿着破口的边缘缝补起来。 岁月却在她脸上刻下了深深的皱纹,她的眼神也不如从前清亮,穿针时需要反复尝试好几次才能成功。但她的动作依旧熟练,银针在布料上穿梭,线脚依旧细密而平整。孩子好奇地围在她身边,看着她手中的针线,叽叽喳喳地问个不停:“外婆,你在做什么呀?”“外婆,你的针好厉害呀!”母亲笑着回答,脸上的皱纹像花朵一样绽放:“外婆在给宝宝补衣服呀,补好了,宝宝就能继续穿了。”我站在一旁,看着母亲专注的神情,看着孩子好奇的模样,忽然想起了小时候的自己,也是这样围在母亲身边,看她缝补衣物,看她织毛衣。 在那一刻,我忽然明白,母亲的针脚,从来没有消失。它藏在我童年的碎花衬衫里,藏在初中的补丁裤子里,藏在求学时的灰色毛衣里,如今,又藏在孩子的羽绒服上。那些细密的针脚,不仅缝补着衣物的破洞,更缝补着岁月的裂痕,串联起一代又一代的爱与牵挂。它是母亲对我最深沉的告白,是她用一生的时光,一针一线绣出的深情。 如今,母亲已经不在了,再也不能像以前那样,穿母亲给我织毛衣,缝补衣物。但她的针脚,却永远藏在了我的心底,成为我生命中最温暖的底色。每当我在生活中遇到困难,感到疲惫时,总会想起母亲坐在灯下缝补衣物的模样,想起那些细密的针脚,想起她温柔的话语。那些藏在心底的针脚,就像一束束微光,照亮我前行的路,给我无穷的力量。 我想,母亲把她的爱,藏在细密的针脚里,传递给我,而我,也会把这份爱,用同样的方式,传递给我的孩子。那些藏在心底的针脚,会在岁月的长河中,不断生长,不断延续,成为我们家族中最珍贵的财富,温暖着一代又一代人的心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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