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宋 然:巷口的剃头铺子 | |||
| 2025/11/27 14:14:43 散文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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巷口那家剃头铺子,到底是要拆了。
我路过的时候,王师傅正坐在那张磨得发亮的藤椅上,望着墙上那面水银斑驳的镜子出神。夕阳从门外斜斜地照进来,将他的影子拉得很长,长得快要触到墙角那堆已经打包好的零碎物什。空气里浮动着的,不再是热毛巾的蒸汽与皂角的清香,而是一种陈年的、灰尘的味道,像一本即将合上的旧书。 铺子实在太小,转个身都怕碰着。可这里曾装下过整条巷子的头顶光阴。墙角那个老式的铸铁理发椅,扶手被无数只等待的手磨得光滑如釉;斑驳的瓷洗手盆边沿,磕碰出许多细小的缺口,像老人豁了的牙。最显眼的还是那面镜子,水银的剥落处,正好在王师傅常年站的位置,映出的人影便有些恍惚,仿佛隔了层岁月的薄雾。我仿佛还能听见推子“嗡嗡”的声响,像一只倦怠的蜜蜂;还能看见雪白的围布一抖,“啪”地一声,便罩住了一个安静的顾客。 王师傅的话是极少的。他的手总是很稳,推子贴着头皮,凉凉的,痒痒的,一路走下去,便是一道清爽的痕迹。他剪发时,眼神是专注的,仿佛手里是一件极珍贵的艺术品。偶尔有熟人搭话,他也只是从喉咙里“嗯”一声,并不抬头。那时的时光,是可以用头发一寸一寸来量的,缓慢,而又踏实。剪完了,他会在你的肩上轻轻一拍,那便是好了。你若在镜子里端详,他早已转过身去,默默地收拾着工具,预备着下一个沉默的流程。 如今,那椅子空了,镜子也暗了。巷子外面,是新开的“时尚造型中心”,有着明晃晃的玻璃幕墙和震耳的音乐。而这里,静得只听见自己的呼吸。王师傅站起身,拿起一块干净的布,开始慢慢地、慢慢地擦拭那把跟他一辈子的推子。他的动作轻柔得像在抚摸一个婴儿。最后,他将布整整齐齐地叠好,放进一个木盒里。 他看见我,笑了笑,没有说什么。那笑容里,有一种完成了一生的坦然,也有一丝无处安放的落寞。我走出铺子,回头望去,只见那门楣上模糊的“理发”二字,在夕阳的余晖里,像一个温柔的句号。我知道,明日这里将是一片废墟;但那些安静的、带着皂角清香的下午,却早已被那把推子,悄悄地刻进了时光的纹理里,再也抹不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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