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吕 存:矿山的冬雪又落(散文) | |||
| 2025/11/29 16:15:57 散文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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黎明的矿山,还浸在墨色里,只有井口那盏红色警示灯,像颗醒着的心脏,在寒风里明明灭灭。忽然,一阵极轻的“簌簌”声漫过矿区——不是风卷着煤渣的粗粝,是冬雪,又落了。
推开窗户,最先接住雪的,是矿区东边那排老槐树。枝桠上还挂着秋末没掉净的枯叶子,雪絮飘过来,先粘在叶尖,再慢慢裹住枝干,像给光秃秃的枝丫裹了层薄棉。树下的长椅是去年新刷的蓝漆,雪落在椅面上,没一会儿就积了浅浅一层,把椅面的木纹衬得愈发清晰。不远处的传送带还没启动,钢铁履带泛着冷硬的光,雪片落上去,先是化作一小团水雾,等落雪密了,竟也在履带边缘积起细白的雪粒,让这台平日里轰鸣的“钢铁巨兽”,暂时多了几分温顺。 而矿门口的值班室亮着灯,老张裹着军大衣坐在窗边,手指夹着支没点燃的烟。他抬眼看向窗外时,正有一片雪落在玻璃上,慢慢晕开一小圈水痕。“这雪下得稳,怕是要下到晌午。”他跟刚换班的小李搭话,伸手推开半扇窗,一股寒气裹着雪味涌进来,他缩了缩脖子,又赶紧把窗关上。小李刚从井下上来,深蓝色的工装裤腿还沾着煤泥,裤脚边缘结着层薄霜,他把矿灯往桌上一放,灯壳上的水珠顺着灯绳往下滴,落在桌面上,溅起细小的水花。“井下倒不冷,就是上来这一阵,风跟刀子似的。”他说着,搓了搓冻得发红的耳朵,目光扫过窗外,忽然笑了:“你看那棵老槐树,雪一盖,倒像咱老家门口那棵了。” 七点多,矿区渐渐热闹起来。换班的矿工们穿着统一的工装,踩着积雪往井口走,脚下的雪被踩得“咯吱咯吱”响,在身后留下一串深浅不一的脚印。王师傅走在队伍中间,棉帽檐上落了层雪,他抬手掸了掸,却没注意眉毛上已经沾了细小的雪粒,被身边的年轻矿工打趣:“王哥,您这是白眉大侠啊!”王师傅哈哈笑起来,笑声裹着白气飘向空中,刚出口就散了。他摸了摸口袋里的保温壶,里面是妻子早上煮的姜茶,还带着热乎气。“下这么大的雪,井下要注意防滑,尤其是转载点那片,别光顾着赶进度。”他跟身边的年轻人叮嘱,语气里满是熟稔的牵挂——这些年轻娃,大多是刚从学校毕业来的,他总想着多提醒两句。 雪越下越密,远处的井架渐渐被雪雾裹住,只露出顶端的红色信号灯,在雪幕里忽明忽暗。井口的卷扬机开始转动,“轰隆”的声响穿透雪层,在矿区上空回荡。矿工们陆续走进罐笼,矿灯的光柱在雪地里扫过,像一道道暖亮的光痕。罐笼门关上的瞬间,有几片雪飘进井口,被里面的暖风吹得打了个旋,又轻轻落在矿工的肩头上。 矿区的食堂飘出饭菜香时,雪已经积了有半尺厚。窗台上的积雪被阳光照得微微发亮,食堂里,刚下井的矿工们围着桌子吃饭,蒸腾的热气把窗户熏得模糊。李姐端着刚出锅的馒头走过来,馒头的热气落在她冻红的手上,她笑着说:“多吃两个,下这么大雪,下午干活有力气。”有人夹起一块炖白菜,热气裹着香味往鼻子里钻,“还是李姐做的菜香,比家里炖的还入味!”一句话说得满桌人都笑起来,笑声撞在玻璃窗上,把上面的水雾震得轻轻晃动。 午休时候的雪小了些,阳光从云层里透出来,洒在矿区的操场上。几个放假的孩子在雪地里跑着,手里拿着雪球,你追我赶,笑声像清脆的铃铛。他们跑到宣传栏前,仰着脑袋看上面的安全标语,雪落在他们的小棉帽上,没人在意——此刻他们眼里,只有雪地里的快乐,和宣传栏上那些看不懂却觉得很厉害的红色大字。不远处的工会办公室里,工作人员正往保温桶里装热水袋,“下这么大雪,给井口值班的师傅们送点暖的。”说着,他们拎起保温桶,踩着积雪往井口走,身后的脚印很快又被新落的雪盖住。 在下班的时候,雪终于停了。夕阳把矿区染成暖黄色,积雪在阳光下泛着柔和的光,煤堆上的雪像一层白纱,把黑亮的煤块衬得愈发温润。下班的矿工们走出井口,脸上带着疲惫,却也有掩不住的轻松。王师傅掏出手机,给妻子发了条语音:“雪停了,我这就回去,晚上咱煮点饺子吃。”语音发出去,他抬头看向远处的家属区,窗户里亮着一盏盏灯,像雪夜里的星星,暖得人心头发热。 夜色渐浓,矿区又恢复了安静。只有井口的警示灯还在亮着,积雪覆盖了白天的脚印,却盖不住矿区里的暖意——那是矿工们掌心的温度,是食堂里飘出的香味,是家属区窗口的灯光,是藏在积雪下的,属于矿山的烟火气。这冬雪又落,落的是一季的清冷,却也落出了矿山最暖的模样,落出了那些坚守在黑土地下的人们,最质朴也最动人的生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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