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石宝安:重阳望雪,矿石映秋 | |||
| 2025/11/9 10:36:06 散文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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重阳节的阳光斜斜地漫进书房,窗台上那盆金边吊兰又抽出了新叶,叶尖垂着的水珠里,竟晃出几分雪域高原的光。老周颤巍巍地戴上老花镜,指尖抚过书桌中央那块深灰色矿石——石英脉里嵌着星点黄铜矿,像把当年唐古拉山的星光都锁在了里面。
这是他退休后过的第十八个重阳节。儿女一早送来的重阳糕还摆在餐桌上,枣泥馅的甜香混着窗外的桂花香飘进来,却压不住他骨子里那股淡淡的矿粉味。年轻时在地质队,哪有什么重阳节?十月的高原早已飘雪,他们背着三十斤重的地质包,踩着没踝的积雪在无人区穿行,干粮是掺了青稞面的馍馍,就着雪水咽下去,倒也觉得浑身是劲。 老周记得自己第一次上高原的情景。那年他才二十出头,跟着队长老张找铜矿。车在搓板路上颠簸了三天,最后一段路只能靠步行。十月的风裹着雪粒打在脸上,像小刀子割似的,他的高原反应来得猛,头疼得像要炸开,每走一步都觉得肺里灌满了铅。老张把自己的氧气瓶塞给他,指着远处覆雪的山峦说:“小周你看,那片山的岩层走向多规整,说不定藏着咱们要找的‘宝贝’。” 后来他们真在那片山里找到了矿脉。那天也是个晴天,阳光穿透云层洒在矿点上,石英脉泛着玻璃般的光泽,黄铜矿在光下闪着细碎的金光。老张蹲在地上,用地质锤敲下一块矿石,声音清脆得像风铃:“你听,这声音多实诚,是好矿。”老周把那块矿石揣在怀里,雪水顺着衣领流进脖子,却一点不觉得冷。那天他们在矿点待了整整四个小时,画地质图、测岩层产状,直到夕阳把雪山染成金红色,才踩着暮色往营地走。回去的路上,老张哼起了《勘探队员之歌》,歌声在空旷的山谷里飘得很远,老周跟着哼,眼泪竟不知不觉流了下来。 退休后,老周把一辈子攒下的矿石都摆在了书房。这块来自昆仑山的方解石,晶体像冰雕似的透亮;那块藏北的磁铁矿,能吸住铁钉,是当年他和队友在暴风雪里挖出来的;还有书桌正中这块黄铜矿,是老张退休前送他的,说“看到它,就想起咱们在高原上的日子”。 去年重阳节,老周的腿不太利索了,儿女要陪他去公园,他却摇着头说“不去了,我在书房看看我的‘老伙计’就行。”他坐在藤椅上,阳光洒在矿石上,泛着温暖的光。恍惚间,他好像又回到了唐古拉山,老张在前面走,他跟在后面,地质锤挂在腰间,叮当作响,雪地里的脚印一串连着一串,一直延伸到远方的雪山脚下。 今年的重阳节,老周又拿出那块黄铜矿。他用软布轻轻擦着矿石表面的灰尘,黄铜矿的光泽依旧明亮。窗外的桂树摇了摇,落下几片花瓣,落在窗台上,和矿石挨在一起。他想起年轻时在高原上,重阳节前后总会遇到初雪,雪落在帐篷上,簌簌作响,队友们围在火炉旁,就着热茶聊家常,说等找到矿,就回家陪父母过个踏实的重阳节。可那时候任务紧,一年又一年,他总是没能按时回家。 现在老了,终于能安安稳稳地过重阳节了,可老张却走了好几年了。去年,老周的儿子带着他的孙子去了一趟唐古拉山,拍了好多照片回来。照片里的雪山还是那么白,蓝天还是那么蓝,只是当年他们走过的路,已经修上了公路,地质队的越野车能直接开到矿点。孙子指着照片里的矿石标本说:“爷爷,这就是你当年找的矿吗?真好看。”老周笑着点头,眼眶却湿了。 夕阳西下,阳光把书房染成了暖黄色。老周把黄铜矿放回原位,又拿起桌上的重阳糕,咬了一口,甜香在嘴里散开。他望着窗外的天空,想起老张常说的那句话:“咱们地质人,一辈子跟石头打交道,石头不会说话,却能告诉我们大地的秘密。”是啊,这些矿石陪着他走过了一辈子,它们是大地的馈赠,也是他和老伙计们青春的见证。 重阳节的风轻轻吹进书房,带着桂花香,也带着几分高原的清凉。老周靠在藤椅上,闭上眼睛,嘴角带着笑。他好像又听到了地质锤敲在岩石上的声音,清脆、响亮,在雪域高原的山谷里,久久回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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