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炉火里的光阴 | |||
| 2025/12/11 15:11:25 散文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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窗外寒风呼啸，室内暖气片滚热，温暖如春。我站在窗前，恍惚看见童年的自己蜷在火炉边，看橘红的火苗舔着炉膛，听父亲用铁钩拨火的咔嗒声，闻见砂锅里酸菜粉条的香气漫过整个屋子。那只斑驳的铁炉子，早随老房子不见了踪影，却把整个冬天的暖，都煨进了记忆深处。 那时住平房，火炉是冬日的命。商店里卖的铸铁炉要花几块钱，父亲舍不得，入秋后就蹲在院子里当“铁匠”。他翻出旧铁板，锤子敲出凹痕当炉膛，焊枪补上漏风的缝，连烟囱都是用废油桶剪成的。“咱这炉子，保准比买的经烧。”他拍着沾满铁屑的围裙笑，指节上还留着上次划破的疤。炉子做好那天，二哥围着转圈摸，被父亲敲了下手背：“别乱碰，烫着！”可他自己却忍不住凑近炉膛，哈口气试温度，像捧着个刚出生的娃。那粗糙的铁壳上，后来被我用粉笔歪歪扭扭画了朵花，竟有了“铁骨柔情”的韵味。 立冬前两天，全家进入“备战状态”。天没亮，父亲就搬出炉子，用铁刷子蹭掉炉膛里的陈年煤灰，直到露出锃亮的铁皮。二哥蹲在墙角和泥，黄胶泥掺着碎麦秸，他揉得手心发红，说“这泥软和，烟囱接口才不会漏烟”。大哥扛斧头劈柴，粗木头在他手下“咔嚓”裂开，木屑飞溅时，他会故意朝我扔两片：“接住，烤火用。”最隆重的当属生炉子当天，父亲把桦树皮撕成小条塞进炉膛，树皮带着松木香，火柴一点就“轰”地窜起火焰。父亲用火钩挑着细柴，像指挥交响乐队：“火要虚，柴要匀，不然烟能把房梁熏黑。”等煤块烧得通红，母亲把黑砂锅架上去。砂锅沿儿有个缺口，是去年炖菜时磕的，她却宝贝得很，每次刷锅都用丝瓜瓤蘸碱水擦半天。酸菜粉条在锅里咕嘟冒泡，蒸汽模糊了窗户，姐姐切萝卜的“笃笃”声混着柴火噼啪，成了冬日安稳的背景音。炉火燃旺时，全家人围坐成圈。父亲烫一壶散酒，酒液在炉壁上“滋滋”响，他抿一口，脸上满是惬意与满足。然后用纸条卷一根旱烟，这次却不用火柴点燃，而是特意在炉膛里夹起一个小小的火炭，凑近旱烟，轻轻一吸，旱烟便燃了起来，烟雾映得他眼角皱纹都暖了。母亲把土豆、地瓜埋进灰里，觉得时候差不多了就用火钩扒拉出来，外皮焦黑，掰开时热气裹着甜香涌出来，我抢着咬一口，烫得直吸气，却舍不得吐。 下雪天时，炉子上炖着白菜豆腐，汤滚着白沫，我和二哥趴在桌上看窗外，雪片扑棱棱撞玻璃。父亲会说：“当年你爷爷在关外，冬天啃冻窝头，哪见过炉子？”母亲接话：“现在有这炉子，你们该知足。”话音刚落，砂锅盖被水汽顶得“砰砰”响，像是在随声附和。北方冬季的夜晚气温常常降到零下二十几度，为了保证全家一夜不挨冻，晚上“压炉子”的任务就落在了父亲的肩上。他会特意挑选那种看上去乌黑发亮，或是含有少许矸石的煤块，我们俗称“闷饼子”。这种煤质地坚硬，燃烧缓慢，正好能支撑一夜。父亲会在睡前，把炉膛里残留的煤灰清理一下，再放入几块“闷饼子”，用炉灰轻轻盖住，只留下一点点缝隙，让煤块慢慢燃烧。第二天，父亲一早就起身，用火钩子拨开炉灰，瞬间，火苗子就从煤块中窜了出来，整个屋内便又暖和了。正是父亲这般细心的照料，才让我们在寒冷的冬夜里，始终有一方热哄哄的小天地。 火炉也有闹脾气的时候，时间久了烟囱积灰会“倒烟”，呛得人直流泪。这时就该“倒烟囱”了。仍是全家上阵，父亲拆烟囱，大哥爬屋顶用绳子拴铁块捅灰，二哥举着手电筒照，煤灰簌簌落下来，落在他棉袄上，像撒了把黑芝麻。邻居王婶倒烟囱时隔着院墙喊：“老刘，搭把手？”父亲应着，转身就把自家的铁钩递过去：“用我的，顺手。”在那个物质匮乏的年代，邻里之间互帮互助，一句简单的问候，一个平常的援手，都让人倍感亲切。扒桦树皮的趣事也常与这些日子交织。矿上有坑木场，专门堆放开采煤矿时所用的坑木，其中就有不少桦树。家家户户都会备用一把“树铲子”，那是专门用来扒桦树皮的工具，一头是锋利的铁片，另一头装着木柄，用起来十分顺手。每当听说坑木场来了新的桦树，哥哥们便会像听到了号角一般，拿起树铲子，一溜烟地跑向坑木场。看管坑木场的是一位大叔，他也知道我们扒桦树皮是为了生炉子取暖，从不撵我们，只是不停地叮嘱：“慢点扒，别划破手”。有次二哥撕树皮太用力，木屑溅了一脸，回家被母亲追着洗脸：“看你像个小花猫。”那些带着木头清香的桦树皮，不仅点燃了灶膛的火，更藏着少年冒险的雀跃。 后来搬了楼房，空调、暖气片取代了火炉。前几天路过老胡同废弃的平房，看到墙角还留着半截锈烟囱。我蹲下身，指尖拂过冰冷的金属，忽然想起父亲生前说的话：“人这一辈子，暖不暖，不在炉子大小，在心里有没有牵挂。” 是啊，那只火炉早已锈成了废铁，可炉边的笑声、桦树皮的纹理、母亲砂锅里的香气，却像种子一样，在我心里发了芽。 如今每遇极寒天气，我总会在阳台上点个小煤气炉，煮一壶茶，任思绪跟着火苗的明明灭灭飘远。原来最暖的光，从来不是来自火焰，而是有人为你生火，有人等你吃饭，有人把平凡的日子，熬出了蜜的味道。风还在窗外吼，可我知道，那些有火炉的冬天，永远都在心底温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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