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吕存:又是一场大雪落 | |||
| 2025/12/12 8:06:02 散文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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黎明时分,被窗棂上的微光唤醒的,往常这个时辰,天该是蒙蒙亮的青灰色,像被揉皱的宣纸还没来得及展平,可今天推窗的瞬间,视线里竟涌进一片晃眼的白——不是初春融雪后那种单薄的白,是沉厚的、绵密的,仿佛整个天地都被裹进了一张柔软的羊毛毯里,连呼吸都带着几分清冽的暖意。 楼下那棵老槐树,上周还挂着几片枯黄残叶的枝桠,此刻全被雪裹得圆滚滚的,像极了孩童手里攥着的棉花糖,风一吹,枝梢的雪簌簌往下落,落在树下的长椅上,又轻轻弹起,没等落地就融进了更厚的雪堆里。我站在阳台上往下看,原本深褐色的柏油路早没了踪影,只留下几条浅浅的车辙,像是有人用白色的画布,在路面上轻轻划了几道淡灰色的线,没一会儿,新落的雪又把这些痕迹盖得严严实实,只余下一片干净的白,连平日里最吵闹的菜市场方向,都没了往日的喧嚣,只有偶尔传来的扫帚扫雪声,“唰——唰——”,隔着雪幕听来,竟比鸟叫还清脆。 穿好厚外套下楼时,雪还在下。不是那种急簌簌的雪粒,是大片大片的雪花,像被撕碎的云絮,慢悠悠地从天上飘下来,落在衣领上,凉丝丝的,没等伸手去接,就化成了一小滴透明的水。小区里的孩子们早就闹开了,几个穿红色羽绒服的孩子举着小铲子,在空地上堆雪人,滚雪球的男孩跑得太急,脚下一滑,整个人摔在雪地里,没等大人去扶,他自己先咯咯地笑起来,雪从他的帽子里灌进去,他也不在意,爬起来继续追着同伴跑,身后留下一串深深的脚印,像一串黑色的省略号,缀在白色的雪地上。 走到街角的早餐店时,玻璃门上正挂着一层薄薄的冰花。店里的炉火正旺,蒸笼里冒出来的白汽,遇着冷玻璃就凝住了,在玻璃上画出一片模糊的雾,隐约能看见里面坐着几个人,手里捧着热粥,嘴里哈着白气,偶尔传来几句闲聊,“这雪下得好,明年麦子该丰收了”“可不是嘛,去年冬天就没下这么大的雪”。我推开门进去,一股混着油条香和米粥香的热气扑面而来,落在肩膀上的雪花瞬间化成了水,店主阿姨笑着递来一双干净的筷子,“小伙子,外面雪大吧?刚看见老张扫门口的雪,扫了半小时才扫出条道儿呢”。 等我捧着热粥出来时,雪好像小了些。阳光从云层里漏出一点,落在雪地上,反射出细碎的光,晃得人睁不开眼。路边的灌木丛上积着厚厚的雪,像一个个圆滚滚的白球,偶尔有麻雀落在上面,爪子一踩,雪就从枝桠上落下来,惊得麻雀扑棱着翅膀飞走,留下几片羽毛,飘落在雪地里,像极了不小心掉落的碎纸片。不远处的公园里,有人在雪地上写字,用树枝蘸着雪水,在空地上写“瑞雪兆丰年”,笔画刚落,新的雪花就飘下来,在笔画的边缘轻轻晕开,让那些字看起来软乎乎的,像是用棉花写的。 往回走的时候,遇见住在隔壁单元的李奶奶,她正扶着墙慢慢走,手里拎着一个布袋子,里面装着刚买的菜。我上前帮她拎过袋子,她笑着说:“本来不想出来的,可想着孙子爱吃白菜饺子,这雪天的白菜甜,就忍不住跑了一趟。你看这雪,多干净啊,落在菜叶子上,洗都不用多洗,吃着放心。”她的头发上落了些雪,像撒了一层白糖,说话时嘴里冒出来的白气,和天上飘着的雪花混在一起,竟分不清哪是气,哪是雪。 回到家时,阳台上的雪已经积了薄薄一层。我找了个玻璃罐子,小心翼翼地把雪装进去,拧紧盖子,放在窗台边。雪在罐子里慢慢化着,透过玻璃看过去,能看见细小的气泡在水里慢慢上升,像极了去年冬天,我和朋友在雪地里吹的肥皂泡。窗外的雪还在落,老槐树上的雪又厚了些,远处的屋顶像盖了一层厚厚的奶油,连平日里最显眼的红色广告牌,都被雪裹得只剩下一个模糊的轮廓。 傍晚的时候,雪终于停了。天边慢慢透出一点橘红色的光,把天上的云染成了淡粉色,落在雪地上,又把白色的雪映成了浅浅的橘色,像是有人在天地间铺了一层渐变的锦缎。小区里的路灯亮了,暖黄色的光透过雪幕洒下来,在地上投下一圈圈光晕,有人牵着狗在雪地里散步,狗在雪地上跑着,留下一串梅花似的脚印,主人跟在后面,手里拿着雪球,偶尔扔向远处,引得狗又蹦又跳。 我坐在窗边,看着外面的雪景,手里捧着一杯热茶。玻璃上的冰花还没化,在灯光下泛着淡淡的光,窗外的白,屋里的暖,混着茶的甜香,让人觉得心里格外安稳。想起去年落大雪的时候,也是这样的夜晚,我和家人围在炉火旁包饺子,电视里放着热闹的节目,窗外的雪落得安静,屋里的笑声却飘得很远。如今又是一场大雪落,虽然身边的人换了些,可这份雪天里的温暖,却一点都没变。 夜深了,雪地里的脚印渐渐被新落的雪盖平,只有路灯还亮着,在雪地上投下长长的影子。我躺在床上,能听见窗外偶尔传来的雪粒落在玻璃上的声音,轻轻的,像有人在窗外轻声说话。我想,明天早上醒来,这雪大抵还没化,楼下的老槐树上,或许会站着几只找食的麻雀,孩子们又会在雪地里堆起新的雪人,而我,或许会再去街角的早餐店,喝一碗热粥,听店主阿姨聊几句雪天的家常——原来一场大雪落下,落的不只是洁白的雪花,还有藏在日子里的温柔,落在每个人的心里,化成了暖暖的回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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