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包元安:母亲的腌萝卜干 | |||
| 2025/12/9 16:09:09 散文 | |||
![]() 记忆中,每到秋末冬初的时候,母亲就开始腌萝卜干。她先搬出两个大缸,用清水洗上两遍,又搬进厨房里。 萝卜是母亲亲手种的,一个个青皮白瓤。母亲用旧刷子,仔细地刷去萝卜上的泥土,放在清水里冲刷。青的地方是沉静的碧玉色,白的地方是温润的乳白色。洗净的萝卜放在簸箕里沥水,水珠顺着萝卜皮往下滚,亮晶晶的,看着就让人想咬上一口。 她不紧不慢地,把萝卜切成厚片,再切成匀称的条。“笃、笃、笃”的声音,不快,也不慢,带着安稳的节奏,和着屋檐下麻雀的喳喳声,竟然成了秋天下午里最动听的一首曲子。我那个时候,最喜欢搬个小凳坐在旁边看,看她切萝卜时被风吹得蓬松的鬓发。她不说话,只会偶尔拂一下额前的头发。 她把切好的萝卜条,摊在铺了干净白布的竹筛上,在太阳下晾晒上三四天。母亲说,不能晒得太干,也不能太潮。太干了,失去脆生的劲儿;太潮了,腌出来就不香,还很容易坏。她每日总要伸手去捏一捏,凭的是多年的经验。萝卜条在阳光下慢慢地蜷曲起来,变得瘦干,由玉白色,染上一点点微黄。 萝卜干晒好了,就剩下最重要的一关,下缸腌制。一层萝卜干,一层粗盐,中间撒上一些细细的辣椒,再撒上几粒花椒。母亲这时会挽起袖子,把手伸进去,反复地揉搓。我听见盐粒与萝卜摩擦发出的“沙沙”声,声音细微而清晰,仿佛能听见水分被徐徐逼出的叹息声。她的神情非常专注,好像在做一件十分重要的事情。等萝卜条重新变得柔软,并且泛出微微的光泽之后,她搬起一块洗干净的大青石,压在缸口。她说,这下子与世隔绝了,让它们慢慢地在黑暗里发酵,长出那独一无二的滋味来。 我们开始了漫长的等待,几乎快要被忘掉了。直到落雪的夜晚,母亲才回想起来。她揭开盖子,翻开青石,一股浓烈而又咸香的气味扑鼻而来。夹出一小碟,淋上几滴香油,就成了冬日里最下饭的菜肴。嚼在嘴里,“咯吱咯吱”地响。细品,竟品出一丝若有若无的甜,还有一种被岁月浓缩后的香。 现在,母亲的行动已不如以前麻利,那口大缸,也不知去了哪里。市场上卖的萝卜干,不是味道单薄,就是太咸太酸,少了那股子由时间沉淀出的醇厚。我明白了,我所以为念的,不只是那萝卜干的滋味,更是那整个缓慢而安详的过程,是母亲在秋阳下微微弓着的身影,是那种把普通的事务,用耐心与时间,点化成生活之诗的、古老而温柔的手艺。这手艺里,藏着她对日子全部的耐心与敬重,也藏着我再也回不去的,一整个童年的秋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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